别楼台

　　小溪曾说我，活脱脱一个师太。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否认。因为那时我确实在有节奏地敲着木鱼。当然，这木鱼可不是佛堂里四大皆空的木鱼，而是粤剧使用的乐器之一。没错，我是一名粤剧乐器师。或者说，曾经是。

　　在Z城，自小就开始练习粤剧乐器的年轻人没几个，我便是其一。但我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家里没人和这个沾边。仅仅因为，14岁那年，在家属大院内，看着赵宴扬在月下气宇轩昂地练习走着丁字步，我深深陶醉了，并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生。于是，我成功地央求了父母出钱让我去梨园戏班学习。

　　赵宴扬出身粤剧世家，自小学习粤剧，他的爷爷奶奶曾经是粤剧名伶，因此在他刚懂事的时候，就被动地接受着言传身教。

　　我也想成为与赵宴扬配对的小花旦。我走苦练了两个月的花旦撇步给梨园师傅看，师傅看完后皱起了眉头：“小姑娘，还是算了吧，我很高兴你对粤剧有热诚，但世事焉能勉强。”

　　于是，我成为了一名粤剧乐器手。那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我奏乐，赵宴扬唱戏，别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俪影成双。从14岁走到24岁，我们相知、相恋，一起走过了幸福的十年。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快乐是预支来的。

　　而此刻，我穿着素衣，坐在了黄花岗大剧院二楼的后排里。灯暗声灭，人声散去，戏台开锣。我看到赵宴扬化着浓厚的小生妆容，文质彬彬地步出戏台。五年不见，他已经成为了梨园戏班首屈一指的台柱小生。他略带沧桑的面孔，掩映在厚厚的脂粉下。灯下，他动作轻盈，眼神炯光，英气逼人。台旁的奏乐席，首席乐器师的位置，那个若干年前曾属于我的专席，此刻已经由一位俏丽清秀的女子填上。她一边拨弄着蝴蝶琴，一边抬起头看着赵宴扬甩袖，眼里分明带着浓浓的爱意。

　　小溪在我身边不由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张玥，我多希望，如今在他身旁笑着的女子是你。我不知道，当年你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你消失的那些年，你知道赵宴扬遍寻不获的痛苦吗？你和赵宴扬，毕竟深爱过十年，当年，兴许他能够接受这样的你……”

　　我伸出双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然后把右手食指轻轻置于嘴唇中间，轻轻摇了摇头。小溪看明白了，我在说，“不要再说了。”

　　台上这出戏曲叫作《帝女花》，讲的是明末周世显与长平公主亡国时凄美殉情的故事。可惜了这一对伊人。可是，倘若当年长平拖着一双残臂和世显踉踉跄跄奔走天涯，现世还会有如此一出凄绝的爱情故事吗？

　　赵宴扬，天水的景色很美，可我却很庆幸当年你没有跟我一起去。自始至终我一言不发。你猜对了，我现在是一个哑巴。五年前，我和赵宴扬约好一起出发到天水旅游。临行前，他母亲因意外进了医院。于是，我一个人背着行囊启程。相机里，我照了许多许多要回来与他一同分享的美丽景色。可回程那天，在通往火车站的路上，我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几乎覆灭我人生的车祸。车祸没有使我死去，却夺去了我的声音、健康，或者，还有一些其他。

　　原来天水，是我人生最后的秀美。从此我再也无法和赵宴扬一起走上人生的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