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看花

作者:刘梅花 来源:《意林12+》

  小时候,家里种一种美得惊艳的花儿,叫小罂粟。花儿一开,整个小院子都绚烂起来。蓬荜生辉。

  院子是素淡的,土房子,墙角几根没颜色的木头,快腐朽了。几捆干柴,一堆干牛粪,半截黄草垛,墙头上几丛青草。唯有房后的几十棵大树,都快长到半天里去了,堆砌出浓厚的绿阴来,让土眉土眼的院子有了几分气势。

  但是,小罂粟一开,草木摇曳,生机勃勃,院子里就不一样了,像贫寒的女子披了嫁衣,那么灼灼地绚烂,忍不住令人痴迷。

  锦上添花,那是添在锦缎上。而我家的小院子,分明是一匹粗布。可是呢,粗布上添了花,却禅意得很,少了俗气,多了清雅。也多了一份山野气象,不虚浮,扎扎实实的好看。

  其实,家里也种菊花,但是秋天才开,太遥远了。而一畦薄荷,虽然开花了,却那么细小,不仔细看,还寻不见。它总是太含蓄了,而我们几个小毛孩子,不懂它的意蕴,觉得可以不算花,算一种叶子罢了。只有天天盼着小罂粟开,觉得只有它才是花儿。

  那块地里施了底肥,花开得早,花朵也格外肥大。清晨,阳光打在鼓起来的花蕾上,欲开未开。我要去挨个儿捏一捏花苞,指尖弹去露水,捕捉一声声细微的声音“噗”。要么,把裹紧的花苞慢慢撕开,让还未长足的花瓣露出脸儿。我等得急躁,想让它们一下子全都盛开。

  我的奶奶,老了,没有力气走很多的路,就坐在门槛上,伸着她的食指,骂一声:狼吃的,花都被你捏死了,怎么开啊?

  我飞快地逃走了。奶奶的一指禅很厉害,一指头就能让我从院子里飙到庄门外。而且,她只要追上我,手里的拐棍也挥舞得有风声,呼呼的。我们都在等着花开。

  那花儿忽而就开了。刚到中午,阳光稍微一烈,它们就拆开了自己,盛开成一朵最最好看的花儿,真是熙熙攘攘的美啊。

  但是,我总是担心花朵的凋谢。我说,明天,花会不会落去?奶奶已经少了几颗牙,嘴巴干瘪起来。她老得不想说话了,只愿意好好地看着花开。我有些忧伤地想,花瓣落在地上,晒一晒,就像奶奶的样子了,干枯,衰败,失去颜色。

  落花的境界,虽是万籁俱静的禅意,但心里到底是不忍的,就算是个孩子,也知道伤感。那么美的东西,隔天就要凋谢了,辞了枝头,辞了大地,辞了我们而去。再等,还得一年。而一年,是如何的漫长与无奈。

  花开得沸沸扬扬,就撑开了一个孩子童年的梦,贴心贴意讨好着我。任凭我摘下一朵,揪了两瓣。小孩子的表达方式很独特,喜欢一样东西,就想把它毁掉。你自己凋谢也要枯萎,我摘下来也是枯萎,但是,我偷偷摸摸采摘的过程,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愉悦。伤感不易表达,而由于狂烈的热爱而去毁坏,却是一个花季的事情。

  后来的日子才慢慢明白,因为爱得深,而去亲手破坏,那是因为幼小的潜意识里,害怕它猝然而逝。太好的东西,总想一辈子拥有,天天看见。而它,总是急着去凋谢,让我无法挽留美,让心惶恐。把这种美打碎了,心就甘了。爱的表达真是奇怪的事情。

  那样惊艳的花朵,就在我的童年里飘摇,直到一地落红,直到被季节带走。一地落红,却不曾扫。一扫,心里就疼。因为爱得那样痴迷,那样不顾一切。

  极品咖啡摘自《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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