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日光

　　中考那一年，我像是被丢进滚烫的油锅里煎炸着的臭豆腐，翻来覆去，每一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之前在普通班里，我的成绩从来没有退出过前五名，而到了重点班，第一次模拟考试，我就看着那个明晃晃地挂在班级排名尾巴上的名字傻了眼……

　　我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来适应从一个优等生到差生的身份转变，可是无果。当无论怎么努力都换不来自己想要的结果时，我开始学会放弃。每天在课本里夹着课外书，看得不亦乐乎。有时候看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我的座位正对着学校大门，葱葱茏茏的大树在窗边投下斑驳的碎影，温暖的日光穿过枝丫落在掌心。于是想起自己喜欢的那句歌词：“秋天掌上的日光，一寸能许一个愿望。”

　　那时，我多希望能冲出初三（8）班，冲出那如死水一般凝滞的生活。我把这个梦想说给阿程听的时候，他说你这是在做梦。

　　阿程是中途从外省乡下转来的，是这个班里唯一不嫌弃我的人，虽然初见时我很嫌弃他。当时我看着眼前这个说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方言，只知道嘿嘿傻笑的大高个儿，在心里很恶毒地想，我要是活成他这个傻样儿，就直接自挂东南枝了。可事实是，阿程在重点班里活得如鱼得水，我却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奄奄一息，都用不着自挂了。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阿程这样的人都能学好，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我就不可以？我甚至要比他更加刻苦更加努力。

　　那根刺扎得我日夜难安，终于有一天，得到了释放。

　　那天是久违的音乐课，漂亮的女老师笑着说，哪位同学来给大家唱首歌提提神？大家都在忙着奋笔疾书，没有人理会她。女老师尴尬地站在那里。我转头看见一旁傻呵呵的阿程，心里一转，故意大声地说：“老师，阿程想唱歌。”

　　阿程站起来，憋了好久，才发出几句跑掉的音，同学们听到后哄然大笑起来。我坐在他旁边，清楚地看见他的手握成拳，然后他哭了。

　　我第一次看到男孩子哭得那么伤心。我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内心的卑劣。我不知道这样的卑劣是我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还是这半年在重点班里某些情绪腐烂生疮后繁衍的。可不管怎样，我竟是如此可耻，可耻到要用伤害别人的方法来抚慰自己。

　　后来的许多天里，阿程开始变得沉默。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能缄默无言。班里最后一个肯与我说话的人也被我扼杀了，我开始尝到真正的孤独，近乎噬魂销骨，让人坐立不安。

　　中考到来的时候，其他人忐忑不安。只有我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因为终于快摆脱“臭豆腐”的命运了。

　　两天匆匆而过。中考结束的第二天，我跟着爸妈回了老家，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直到那个曾经被我伤害过的阿程打来电话，说可以查成绩了，我才从酣梦中惊醒，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电话里的女声报出一个一个数字时，我突然欣喜若狂，自己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了个好成绩。

　　挂了电话，我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尽量轻描淡写地把分数说给爸爸妈妈听。阳光倾泻而下，落满他们略显沧桑却喜不自胜的面容。明亮的日光下，我伸出手掌，温暖覆盖，握住了满手的丰沛。

　　我仿佛看见了未来有光，闪亮如斯，涤荡过青春里那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记忆和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