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严厉的温柔

　　一进医院的豪华单人病房，我就看到葛星睿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他爸的病床旁，往日的嚣张气焰似乎被他爸吊瓶里一滴滴落下的液体给浇熄了。葛星睿抬起头望着我，我回以礼貌的微笑，可他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回应，全然不给我面子——即使我已经给他辅导了几个月英语。

　　我从探望者和葛爸的零碎对话中得知，葛星睿非但无心学习，还因早恋使得班主任不得不一通电话把葛父从美国召回来。面对怒气冲天的父亲，葛星睿竟威胁说要离家出走。葛父一气，心肌梗死发作，当即栽倒在地。经过抢救，葛父算是捡回一条命，被吓怕了的葛星睿这才不敢再对他有所忤逆。葛父为了不让他耽误学业，于是就把我叫到医院来给他补习。

　　这份家教工作，让我深切体味到人与人的差距可以有多大。当葛星睿把他觉得不好吃的进口零食随手丢进垃圾桶的时候，我深深地感觉到绝望——怎么会有人可以如此不惜福！同样是孩子，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初二时我们市的最低工资标准上涨了，我和爸妈很高兴地出去吃了一顿，因为这意味着爸妈的工资也涨了。

　　一个腰缠万贯，一个落魄贫寒，葛父和我爸的唯一共同点便是对子女很严厉吧。当我还在叛逆期的时候，我也曾和葛星睿一样，口不择言，甚至通过伤害父亲获得快意。葛星睿英语课本的第五单元的主题是family，我问葛星睿他对父母的看法，而他以一副抗拒姿态抿着唇，拒不回答。于是，我决定跟他分享一个我的秘密：小学时，我疯狂迷上了玩QQ秀，买QQ秀都是要花钱的，而当时十块钱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于是我背着家里人偷偷用固定电话拨打充值电话给QQ号充钱。有一天下午，刚值过夜班的爸爸在房间里补眠，而我想打固定电话充钱，又害怕被他发现，于是硬是缠着爸爸让他起床去棋牌室打麻将。爸爸被我吵醒，眼看着没法再睡了，只好起床去棋牌室了。当天凌晨四点多，爸爸在下夜班骑摩托车回来的路上，因为睡眠不足精力不集中，出了车祸。后来，父亲残疾了。

　　葛星睿听了我的故事后，惊讶不已。我苦笑着说：“这事儿我至今没敢向爸妈坦白，也没敢告诉任何亲近的人。”“这次，我也是差一点就酿成大祸了。”葛星睿像是在安慰我，“如果他真的被我气死了……唉，还好。”

　　“高中有一次和我妈交谈时，我才晓得其实爸爸在我小学时候就知道我当时是故意吵醒他的了。但是他让妈妈不要跟我提，害怕我因为他的残疾而愧疚自责。”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对你好到让你甚至无法体察。

　　那天和葛星睿进行了一场交心的谈话后，他背单词时认真多了。对此，我十分感动。

　　次日晚上，我去得早，葛星睿还没到医院。葛爸爸招呼我坐下，我刚想向他好好表扬一番葛星睿，葛父却先开口了：“我儿子太叛逆，劳你费心了。”葛父苦笑，“是我不好，生意忙，很少跟他交流沟通，是不称职的父亲啊。”

　　“不，您是个好父亲。”我想了想又补充，“我的父亲也是。可我懂得，不论贫穷或者富有，这天底下所有忙碌的父亲都像是为了生计而操劳的搬砖工人——他抱着砖，就没法抱你；他放下砖，就没法养你。”

　　“小姑娘，你很懂事。”葛父对我报以微笑。

　　“星睿也开始懂事了。”我话音刚落，背着书包的葛星睿就走进了病房。

　　——我想，我说得应该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