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人杜甫:一个小号的逆袭

作者:六神磊磊 来源:《意林12+》

  一

  公元735年,一个很平静的历史年头。

  在大唐帝国的东都洛阳,一个24岁的小伙子唉声叹气,用河南话骂着娘——他刚刚查了在京兆尚书省的高考成绩,400分。

  这个落第的学渣,叫杜甫。

  那时候的高考是很残酷的,没有调剂。你本科没录取之后想调剂到蓝翔?那是做梦,乖乖买火车票回河南老家补习吧。

  这一年,和落魄的杜甫相比,许多同时代的诗人都已经扬名立万,在诗坛翻江倒海,散发着猛气。如李白、张九龄、王维等。

  他们的地位、名气,全部秒杀屌丝青年杜甫。杜甫默默地关注了他们的微信公号。唉,要是能和这些土豪一起玩耍就好了。

  二

  这一年,我们的杜甫以一个学渣的形象踏上了诗坛。他开了一个微信公号“子美的诗”,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大家好,我是一个小号。”

  在群星灿烂的唐诗俱乐部里,因为他是小号,每当有大V走进来,他都要慌忙起立,给人家让座,努力地和别人做朋友。

  他和李白做朋友,和高适做朋友。他认真地履行着一个小号的责任,陪二人游山玩水,喝酒撸串。这甚至成为杜甫最珍贵的人生记忆之一。后来,每当回想起和高适、李白愉快玩耍的日子,他都很自豪:“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

  高适和李白一样,都拿杜甫当朋友,却从来没注意过杜甫的诗。在他们的眼里,杜甫真的只是个小号。

  三

  时间一年年过去,热闹的唐诗俱乐部里,一个又一个大V穿梭往来,其中有王维、岑参、储光羲、孟浩然、李邕……

  他们互相握着手,愉快地聊天喝酒,不时发出轻松的笑声。

  作为小号,他常常只能站在一边,带着拘束而恳切的笑,聆听大V们高谈阔论,偶尔插上几句话。

  对这里的每个人,他都送上最真诚的赞美。有意思的是,当时文人互相唱和非常普遍,互相夸几句也很常见,但杜甫的那些大V偶像没有只字片言表扬他的诗,连客套性的表扬都没有。

  渐渐地,杜甫老了。生活蹭蹬和贫病交加,都让他加速走向人生的终点。

  公元770年冬天,寒风刺骨。在由湖南潭州去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杜甫病倒了,再也无法起身。“子美的诗”也永远停止了更新。

  四

  当时,很少有人在意他的离去。群星璀璨的大唐诗坛,谁在乎一颗暗弱的六等星呢?

  很多年后,有一个叫元稹的人,偶然发现了这个小号。

  他随手戳了进去,连读了几篇,不禁大吃一惊:神迹!这是神迹啊!这货是多么伟大的一个诗人啊!

  这一千五百多首诗连起来,已经不是诗,而是关于整整一个时代的伟大纪录片。

  这里面有王朝的盛世:“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也有时代的不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有恐怖的战乱:“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也有胜利的狂喜:“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有庶民撕心裂肺的痛苦:“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也有麻木无奈的叹息:“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有老友重逢的感动:“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也有孤芳自赏的矜持:“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还有惊心的花,有欢喜的雨;有青春的泰山,有苍凉的洞庭;有公孙大娘的剑器,有曹霸的画笔……

  元稹呆住了,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最伟大的诗人不是四杰,不是王孟,不是沈宋,不是钱刘,不是高岑,而是上世纪那个穷困潦倒的诗人。

  有人告诉元稹:“那个作者很可怜的,客死异乡,被孙子千里迢迢送回河南老家埋葬,连个墓志铭都没有。”

  元稹挽起了袖子:“没有墓志铭是吗?我来写!”

  我们至今还可以读到这篇墓志铭:“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杜甫是770年死的。到公元九世纪,中国才兴起了读杜诗的风潮。当时连文坛最大的大V韩愈都改了自己的微信签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在死去整整半个世纪后,杜甫终于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场伟大的逆袭。

  每当想起这段故事,我都有点疑惑: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诗歌的价值吗?

  我忽然想起了他《南征》中的两句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这是他临近去世前留下的诗句。看来友谊是公平的,李白、高适,你们从不把杜甫当作天才,杜甫也未必把你们当作了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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