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心,弄皱了月光

作者:辜妤洁 来源:《意林12+》

  15岁的夏天,我遇见了17岁的程嘉延。滂沱大雨来得毫无声息,湿润的空气里伴着泥土的味道。我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坐在门口的少年。他的裤腿卷得老高,全身上下湿淋淋的,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垂着头,一副睡着的模样。

  是忘记带钥匙进不了家门吧,好惨。我尴尬地立在他的面前,除了一句“喂”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声音吵醒了程嘉延,他惺忪着双眼看过来,刘海儿湿湿地搭在额上,面容是年轻干净的。视线交会时,我的脸“唰”地发烫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正当我打算逃跑的时候,他突然笑着问我:“你是林深深吧?”我认真地点点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切壮了胆,想了一会儿,决定在他旁边坐下来帮他遮雨。

  直到很晚,程嘉延的妈妈才回来。进门的时候,他扭过头来笑着说:“谢谢。”他的笑容像一朵盛开在夜晚的玫瑰,动人心魄。我笑着冲他摆摆手,然后提起书包欢快地飞奔回家。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程嘉延对我微笑,他的身后是一片风轻云淡。

  让我想想,15岁的我是什么样子呢?扎两只羊角辫,喜欢蓝色的水手服,相貌平平,即使临近中考了也不会好好学习——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像株生命力旺盛的杂草。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妥。可是我遇到了程嘉延呀,那个穿着白衬衣,头发打理得干干净净,有着温软笑容的少年。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二个月,他推着单车从巷子那头走过来,停在了正啃冰淇淋啃得像小花猫一样的我面前。“林深深。”他微笑着叫出我的名字,声音软软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把我的名字叫得那么好听,“我们又见面啦。”

  他笑得那么温暖。我沉溺在他的笑容里,回过神来时,不知道是该继续吃冰淇淋还是马上擦干净脸才好。程嘉延说来找我爷爷,我带他到小阁楼去,四只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很有乐感的“咯吱咯吱”声,那么欢快,吻合了我那天的心情。

  爷爷说:“嘉延,以后我就把深深交给你了,你好好教教她。”

  他们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我满脑子搜索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爷爷跟他说过什么?说我成绩差了吗?程嘉延一定觉得我是个笨蛋吧。这么一想,我就有点挫败。

  我绞着衣角不说话,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程嘉延,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以后深深就放心交给我好了。”

  因为这一句保证,我低下头来,心里下了15年来第一场玫瑰雨,飘飘洒洒,那么美丽。

  我孤单地长到15岁,在那个夏天终于收到了上帝迟到的馈赠——那个有着温软笑容的少年程嘉延,成了我的邻居和家庭教师。

  他很认真地给我补习。有时在给我讲题的空隙,也会讲一些自己的事情,他说学校里有很多社团,放学后有足球赛,春天会有徒步旅行,去年秋天他还和同学们去水泉山烧烤了……我从来不知道高中生活那么有趣。

  我说:“程嘉延,明年我也考到你们学校好不好?”程嘉延笑了,说:“那你明天学习的时候可不能偷懒了哦。”我这才明白他给我讲高中生活的真正用意,低声骂他算计我,而程嘉延一直安静地对我微笑。程嘉延的“诱惑”确实有效,之后的日子里我专心了不少。

  拿到中考成绩单那天,我哭了。尽管除了程嘉延的那个学校,我的分数足够去其他任何一所学校,可是没有程嘉延,那些学校都不是我想要的。

  程嘉延,我多么想和你念同一所学校,我想每天都看到你温暖的笑脸,你知道吗?

  最后,我选了离程嘉延的学校比较近的二中。开学时,程嘉延送我去学校。他长得更好看了,笑容也还是那么温软。而这一年我16岁,已经不是那个心思幼稚的小姑娘。从车上下来时,脚被东西绊住,程嘉延伸手把我搂在怀里的时候,我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

  相处的那段日子,我没有跟程嘉延表白过,程嘉延也没有过任何表示,于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就被我误以为是彼此心照不宣。我以为程嘉延是我一个人的风景,却不知道,他那么好的人,总有一天是要去更远的地方的。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程嘉延拿到了美国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七月就会过去。

  得知这个消息,我并没有太过震惊,早在他忙着参加竞赛和托福考试时,我就隐隐觉察到了。

  一次和他一起吃饭,我问他:“等你到了美国,你会忘记我吗?”程嘉延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笑起来,用无奈又心软的语气说道:“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傻瓜。”

  他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也因为这份理所当然,我欢愉又心酸得想号啕大哭一场。

  程嘉延走的那天,我躲在机场大厅的柱子后面看他。一群送别的人簇拥着他,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然后拨通了我的电话,我没接。

  他只是去上学,原本不用这样伤感,可是我没勇气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决定不出去见他,却被旁边的人挤到了,身体一歪——只是一瞬间,程嘉延却恰好朝着我这边看过来。他还是看到了我……

  坐在回去的车上,我的脑子里不断浮现我们在一起时的画面:记忆里的少年有着干净澄澈的眼睛,会伸出手轻轻地敲我的脑门,会宠溺地叫我“傻瓜”……可是时光过去,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但我相信程嘉延一定会回来的,我会等他。没有任何约定,没有任何承诺。自从在机场程嘉延看到我,我一边挥手一边说着“我会等你回来”时起,这场等待便拉开了帷幕。

  可是那天送行的人那么多,我说话的声音那么小,程嘉延,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