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的手机号

作者:王若虚 来源:《意林12+》

  那是2001年,我高一,即便我们学校最新潮的老师,比如那个作风很“斯巴达”的英语老头,腰间也只是别着一个俗称BP机的玩意儿。那种叫作手机的通信工具,这时基本还属于神话传说里的东西。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我们年级出现了一个可以载入校史的人物。

  那时候还没有“白富美”这个称呼,但在我们看来,那姑娘若不能追授“白富美”荣誉称号,这个星球上也就没人是了。她外号“冰淇淋”,也是她第一个把手机带进了学校。

  学校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班主任把冰淇淋叫去办公室,问是不是把手机带来了学校。冰淇淋说:“是啊。”那老师眼珠子滴溜一转,说:“这么贵重的物品,还是不要带来学校比较好,万一丢了怎么办?”冰淇淋面无惧色地回答:“这个是我父母叫我带着的,好随时联系我,监督我学习。我平时在学校不太用,就算丢了,也不会怪学校的。”冰淇淋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师也没办法。后来大家把她的外号都改了,叫“普罗米修斯”——那位盗取天火到人间的哥们儿。

  冰淇淋这么淡定,别人可淡定不了,我同桌就是其中之一。大概也就我和另外几个爱好军事杂志的男生知道他暗恋冰淇淋同学。

  有一天,同桌突然神神道道地跟我说:“冰淇淋用西门子牌子的手机了!”我“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好像要1500块钱,真贵!”

  同桌这番感叹倒是没夸张,我们一年学费也就1500块钱。我听完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像我们这样的男生,这辈子想追到冰淇淋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拿出高考语文考满分的劲头去研究彩票。我跟他开玩笑,说:“那你去买个同款情侣手机呗。”

  他呵呵一笑:“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啊。”

  过了一个周末,同桌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碰了碰我胳膊肘,悄声道:“跟你说件事,你别说出去啊……我买了个手机。”

  我差点没一下子把两根手指插到眼眶里去:“你逗我?”他一脸凝重,好像下一秒钟我就会出卖他一样,但最终还是默许我一只手伸进他课桌里的书包深处。我摸到了一个类似空调遥控器的玩意儿,只是更小一点,外沿的弧度也很奇妙。

  平生第一次摸手机,居然是在他的书包里。

  我替他紧张得冒一身冷汗,说:“你……哪来的钱?”

  他上周末从家里偷了父母帮他存压岁钱的那张银行卡,然后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拿到ATM上去猜密码。他父母从未想到自己儿子会这么乱来,密码就很没创意地用了他出生日期的六位数。结果进去一看,存款2000块,他脑子一热,统统取出。他拿着厚厚一沓钞票愣了好久,ATM后面排队的人不耐烦地敲玻璃门了,他才明白这次是回不了头了,索性一路走到黑。平时社会经验稀缺的他,倒知道去火车站那边的小店买手机,还用店主的身份证办了一张SIM卡。现在想想,也只有在我们那个年纪才会想出那么愚蠢、浪漫、代价高昂的创举。

  有了情侣机,接下来当然是要搞到冰淇淋的号码,这样我的同桌才可以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却又不会暴露。但整个计划里只有一个小问题:我们搞不到她的手机号。

  冰淇淋在本校没有男朋友,这个可以理解,不然她买手机干吗?难道真的是让父母督促自己?而且她在本校也没有什么闺蜜好友,性格孤傲,加上其他女生也没傻到主动贴上去给她当“陪衬”。所以,全校知道她号码的人,我估计,就她自己。

  “要不……你帮我去问一下?”他试探性地求助道。我说:“我连偷银行卡的胆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帮你出头?”

  那几天里,我俩每次在走廊上遇到冰淇淋,同桌就迈不开步子。冰淇淋一脸高贵不可侵犯的神情,好像上去搭个讪也是亵玩之举。她手里总会攥着那部手机,或者把手机插在牛仔裤后袋里,把美好的臀部曲线衬托得更加光芒耀眼,人机一起招摇过市。同桌大概恨不能冲上去,一把夺过手机,狂按一阵键盘,将自己的号码存在她的SIM卡里。

  总之,他这个新手机出师未捷,整天被窝藏在书包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生怕晚上在家父母翻他的书包,偶尔还要为此做个噩梦。

  有一天,他居然在英语老头的课上膜拜手机。如前所述,老头是斯巴达风格,他一把抓出一本《舰船知识》,但并未就此罢休,说:“书包里还有几本,统统拿出来!”同桌说:“没了,就这么一本。”老头呵呵一笑,一个“黑虎掏心”去抓书包。同桌本能地去护,更暴露了心虚。

  一番争夺之后,手机坠地。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像掉出来的是个胎盘。

  那天下午,同桌被请到了教导处,作陪的还有冰淇淋,学校终于不想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了,以后带手机到学校,都是影响学习的行为,要叫家长。

  我很难准确表述出来我同桌当时的感受,应该是惊惧、解脱、欣慰的三位一体。惊惧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被父母好好教训;解脱的是,他再也不必担心被发现;欣慰的是,他终于第一次和白富美独处一室,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米。

  教导主任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但我同桌一句没听进去,他只是沉浸在自己和白富美平起平坐的世界里。冰淇淋耐心听老头说完,从牛仔裤后袋摸出手机,摆在桌子上,说:“不好意思,骗了大家那么久。”然后就走出门了。

  教导主任活这么大年纪可能也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的姑娘,但多年的经验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并未第一时间去阻止,而是顺着冰淇淋那句神秘莫测的话,拿起那个带着暧昧余温的手机,掂一掂,轻得像块劣质木料,是手机商店里摆柜台的样板机。

  教导主任看看冰淇淋的背影,再看看我同桌。我同桌看完冰淇淋的背影,再看看教导主任以及主任手上的伪手机。

  原来他才是普罗米修斯。

  田龙华摘自《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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