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分数

作者:龚静染 来源:《意林12+》

  不改就只有死路一条,改就是求生,别无选择。

  小时候,我学习成绩不好,算术经常不及格,每次拿着考卷回家都想找个水凼凼淹死算了。母亲的脸色好难看,伸手揪着我的耳朵说:“走,到廖老师那里去。”廖老师是我的算术老师,经常拿粉笔打人,既准又狠。我想这回倒霉了,粉笔头非把我打死不可。

  现在想来,小小年纪我就思考如何活下来的问题了,真不容易啊。那时,我有个同学叫陈军,也是我们院子里的,我们喊他军娃子,他的算术比我还差,但人家的父母从来没有打过他,考试下来都是轻松愉快地出了大院门,提着三叉裤下河游泳去了,而那时我正埋着头,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但我想不对呀,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

  有一回,我就主动问军娃子,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改呀,把卷子上的分数改了就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说。

  “想改多少改多少。”他又说。

  说老实话,我从小是个胆小鬼,这样的事情还不太敢做,这不等于找死吗?算了,我还是努点力争取考及格。但当下一次考试来临的时候,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分数下来那天,我一见卷子上的分数就蒙了,54分,又死定了。我赶紧去找军娃子,他更差,28分。但他一点没有急,找来支红笔,只轻轻地弯了一下,一笔画下去,就变成了88分,我的天,化腐朽为神奇!

  我问:“我的咋改?”军娃子说:“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改成84分呀!”

  也是弯弯的一笔,比女人画眉毛都简单。但我不敢,打死都不敢,我妈不信。但不改我回不了家,我便说,改成64分吧。要是被发现了,我就说是老师算错了,可以耍赖。确实很简单,只消把那个圈画圆就行,一秒钟就解决问题。

  这一天,我同军娃子一同回到了院子里,各自拿着卷子去交差。这次母亲没有打我,虽然脸色仍然难看,但明显我是进步了嘛。她说,下次还要进步点才行。我直点头。

  那个64分让我过了一个快乐的夏天,我真的像个进步了的好学生一样享受到了蓝天白云。那时候,我的算术老是及不了格,但基本都是在50多分,所以改成60多分不容易被发现,但我妈就说了,你要再进步点才行,人要追求不断进步,这就难住我了。进步点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下次应该考70多分了,我一想到这,就感到事情正在变得不妙起来,要是我改成70多分,下次我妈肯定还会说再进步点。

  老实说,改分数也是个技术活,并不是每一个数字都能够改,比如把5要改成7就太难了,卷面一旦改花了等于自取灭亡,所以有些数字能动,有些数字不能够动,这也是很讲究的。但在母亲要求不断进步的思想下,压力越来越大是自然的了,幸好我小时候长得胖,能吃能睡,能够消化那些像噩梦一样的难题。

  但现实的问题还是来了,半学期考试成绩下来后,我倒是真的进步了,55分。虽然只进步了一分,可那一分我也是努过力的,甚至是来之不易的,但我妈不干呀。我又连忙去找军娃子,请他出主意。他说:“要改65分不是很容易吗?”我说不行呀,这次我要的是75分。“涨价了?”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肯定觉得我是尝到甜头了。我没有理会他,只说:“咋改?”他想了想,神秘一笑:“你狗日运气好!”

  只见他抓过笔就往卷子上划,也就在一秒钟之后,分数变成了75.5分,我的天,太神奇!眼眶里痛苦的眼泪还没有憋回去,而幸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太佩服他了!他什么大事干不成呢?

  当然,这样的结果使我又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寒假,看来改分数有助于培养智勇双全的孩子。

  过了两天,军娃子抱着颗篮球在屋外喊我去打球,到了坝坝球场,他问我:“你解放了吧?”我说:“解放了。”那天他投篮,投得心花怒放,我负责捡球。

  又过了几天,我妈突然对我说:“二娃,刚才我碰见军娃子的妈了,人家都在夸奖自己的孩子,你也要争口气,跟人家军娃子一样,至少要考个80多分。”一听到这话,我想完了,心情不亚于从6000多点掉到1000多点的股民。

  其实,我是想用功的,但我跟数字是天生八字不合,一看到数字我的脑袋里就飞来几只小鸟。

  当然,又到了考试的时候,我就摊上难事了,这回考得更差,才48分。

  那天,我同军娃子到了吊桥下商量对策,他很深沉地说:“这两个数字都不好改。”他的表情有点像算命先生。一听这,我就知道完蛋了,这分数可以让我妈打我十顿,那时叫笋子炒肉,打孩子比斗阶级敌人差不了多少。

  改!但这回得下大手术,军娃子用橡皮擦轻轻地把那个4擦掉,然后用红笔写了个7。他在写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头:“写多少?”我想了想,就说7吧,嗯,比上次又进步了几分。那一刻我有种掌握了自己命运的感觉,但这个感觉仅仅只持续了几秒钟。改过的卷子始终看起来有点不真实,那被擦的地方有些发毛,看得出细微的修改痕迹;反过来看更明显,在光线下透出一个比其他地方薄和透明的斑块。但生米煮成了熟饭,要改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很沮丧,就对军娃子说:“你那个7字写得不直,廖老师不是这样写的。”

  “廖老师咋写的?”他问。

  “廖老师批卷子我见过,人家手不会抖,你刚才抖了。”

  “我没抖呀。”

  “抖了。”

  “没抖!”

  这时我真的要哭出来了。

  大概在过了那几个狂风暴雨的日子之后,我在窗前做作业,就听见军娃子吹着口哨走了过来:“走,下河洗澡!”我赶紧把头缩了下去。我妈正坐在我的后面打毛线,她把冬天的毛衣拆下来,又绕又裹,守着我做算术题。这时,我妈狠狠地盯着我说:“人家都能考80多分,这差距也太大了,这个夏天就待在家里好好补,哪里都别想去!”

  从容摘自《龙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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