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阁下的美人

　　吾辈，是野猫。吾，喜欢趴在树上，像看蝼蚁一般，看着人类。

　　“你好，我是左。”那日，那个经过树下的少年对吾如是说。明明是个雄性，却有着美丽的容颜，眼神清澈透明。

　　“喂，”左说，“又见面了。我说……要不要试试当我家的猫？”吾叼着鱼转身离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喂，”他说，“试试嘛。”手中的伞，举在吾的头顶。伞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雨不停地打在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寒冬的雨，很凉，很冷，打在身上甚至有些疼。吾犹豫了一会儿，放下了嘴中的鱼。

　　左笑起来，慢慢走过来轻轻抱起吾。他抱着吾走在雨里，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冬天的冷雨里，一个绝美的少年，撑着一把透明的伞，抱着一只肮脏的猫。左在一栋白色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开门进去。他将灯打开，说：“喂，叫你阁下可好？”吾看着他，不做反应。他咯咯笑起来，说：“阁下，要认得路哦。”他将吾带进浴室，举着花洒说：“阁下，先洗个澡可好？”吾别过头，有温热的水一寸一寸地流遍全身，冻僵的细胞也一个个鲜活起来，身上的灰尘随着水流尽数冲下。然后……吾看到他瞪大了的双眼。左说：“阁下，原来你是雌的啊？！”“……”吾想用凌厉的眼神剜死他。

　　他将吾带到客厅。

　　“阁下，尝尝。”他在一旁笑着，指着地上的一个小盘子。吾踮着脚尖凑近，冷眼看着，别过头——身为高傲的野猫，怎会接受区区人类的施舍？但是，鱼汤很香……吾扭过头试着舔了一下，嗯……还不错。

　　晚上，吾窝在左的被子里，左的身体，很温暖。回过神时，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久，已经知道了左喜欢白色的T恤衫，已经知道了左喜欢打篮球，已经知道了左的妈妈能干且善良，还知道了……左喜欢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她时，还以为是个精致的大娃娃。阳光洒在她身侧，过肩长发乌黑柔顺。吾跳上桌子，她合上书朝吾伸出手，浅浅地笑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吾站在原地，看着她。这时左拿牛奶过来，往日白皙的耳根，是粉色的。左唤她，“林夕”。

　　林夕接过牛奶，笑着说谢谢。喝了一口后，她转身问左：“这猫哪来的？”左犹豫了一下，说：“捡的。”“野猫？”林夕用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吾，“它竟然愿意和你回家？”左红着脸，坏笑着开口：“可能因为我太帅了吧。”林夕扑哧一声笑出来，趴在桌子上问吾：“是这样吗？”吾转身从桌子上跳下。“生气了？”是左的声音。“不，是害羞了吧。”

　　猫有九命，吾已经做了七世的猫，从未改变意愿。吾以为，吾一直会是只猫，一只野猫。但是，出现了一个叫左的少年，他让吾放弃了野猫的身份，甚至让吾开始后悔，自己是只猫的事实。

　　那一天，左输了高中最后一场篮球赛。左回到家后，一言不发，只是蜷在沙发上，很安静很安静地流着泪。他给吾一个家，给吾鲜美的鱼汤，给予吾温暖。但是，在他流泪的时候，吾什么也办不到。仅仅因为，吾是只猫。

　　吾从沙发上跳下，跳到窗外，穿过各式的花园，经过各式的喧嚣，来到一所公寓。吾跳上窗台，用爪子轻轻挠窗。林夕循声过来，见到吾，将窗子打开，看着吾，说：“阁下？”她轻轻将吾抱起，侧着头问吾：“是过来玩的吗？”吾从她怀里跳出来，落到窗台上，走了几步停下来，转头望着她。“嗯……是希望我跟着你吗？”她疑问着说出这句话。是。吾想这么说，可是，吾听到的是“喵”。

　　林夕跟着吾来到左家的楼下，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左，左……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家。”终于，吾看到左从屋子里出来，眼睛红红的，有些肿，全然没了往日干净清爽的模样。林夕从袋子里掏出手帕，很细心很温柔地替左擦脸上的泪痕。擦着擦着，泪痕上就又布满了眼泪。林夕的手停下来，轻轻将左拥入怀中，让左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笑着说：“左，你这样我来不及擦啊。”左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林夕，因为我，因为我的失误，比赛输了……大家一起打的……最后一场……球赛……输了。全都是因为我啊……呜……”林夕静静地听着。左继续说：“可恶！浑蛋！下一次，绝对不会输了！”林夕笑了，说：“嗯，加油！”末了，又添上一句：“不过不能再讲脏话喽。”？左，终于笑了起来。

　　有个人类说过，“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

　　左捡到吾的时候，吾正年轻，左也才上高一。可现在，左才上高三，吾的生命却进入了倒计时。为什么猫的时间要比人类快那么多呢？第一次，吾留恋这一世的生命，第一次，吾的世界里出现了“他们”。但是，吾的生命并不会因为吾的留恋而延长，反倒是觉得有些缩短了呢。

　　吾开始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反反复复地奔波，为自己重新找一个坟墓。吾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少。终于，吾要踏上归途。吾最后一次目送左出门，听他唤最后一遍“阁下”。然后，吾离开了这个吾唯一的家，穿越大半个城市来到了吾精挑细选的地方，躺上去，闭上眼，在黑暗中整天整夜地睡着，感受着慢慢下降的体温。最后的最后，吾仿佛又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阁下”。

　　“阁下？”面前的女人笑着，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我斜眼看她：“有问题？”

　　“没，只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给猫取这种名字。”？“总比某些人叫菩萨好吧？”

　　“我说了，我就是菩萨！这两个概念是不一样的！行，我不和你吵，说正经的吧——你前几次都当了野猫，这一次想当什么，还是猫吗？”

　　我沉吟了一会儿：“不，这一次，想当人。”

　　“好。”她说。

　　这一世，吾辈，是人。吾作弊溜掉了奈何桥前的那碗孟婆汤，藏着掩着跟左进入同一个轮回，带着脑海中所有的左的样子来到了这个有左的世界。

　　今世，一个叫阁下的少女，在寻找一个叫左的少年。

　　蒙娜莎摘自《中学生博览·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