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章·邀你来命名(连载2)

作者:(美)杰西卡·布罗迪 来源:《意林12+》

  新闻报道

  “自由航空公司121航班空难神秘事件不断。该航班昨晚从洛杉矶国际机场起飞后,在太平洋上空坠毁。专家正在确认该航班唯一幸存者的身份。这位16岁女孩是在飞机残骸中被发现的,目前正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疗中心接受治疗。医疗中心确认女孩患了严重失忆症。女孩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确认其身份的东西,洛杉矶警方无法在政府的任何数据库里找到与之匹配的指纹或DNA,航空局也未在任何失踪人员报告中查到与她相关的资料……

  “今天,医院发布了女孩的照片,希望知情人士能主动提供帮助。当局乐观地认为……”

  我的床上方挂着一个薄薄的黑盒子,姬亚娜说黑盒子叫“电视”,我却不知道,这让我极为不安,尤其在她告诉我,这个国家里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台电视之后。

  医生说我应该记得那样的事情,也应该熟悉日常用品、商标和名人的姓名,但我没有丝毫熟悉感。我知道单词、城市和数字。我喜欢数字,我觉得它们很真实。数字是具体的,我能依赖它们。我不记得自己的脸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1和10之间的数字和我忘记一切之前是一样的。我知道,在被我遗忘的生活中,我一定学过它们,这是我拥有的唯一的熟悉感。

  我知道,每隔52分钟,有位叫沙茨尔的医生就要到我的房间来,并且每来第三次都会端着一杯咖啡。我知道护士站离我的房间有20到24步远,具体步数取决于值班人员的身高。

  姬亚娜走进我的房间,冲着电视屏幕直皱眉头。“紫罗兰,宝贝,”她说着按下屏幕下方的一个按钮,我的脸慢慢消失在黑色屏幕中,“看24小时新闻报道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为什么不试着睡一觉呢?”我挑衅似的按下我床边那个小设备上的按钮,我的脸的图像重新出现了。姬亚娜发出一阵歌唱般的欢笑:“不管你是谁,紫罗兰小姐,我都感觉你是个不甘示弱的孩子。”

  我默默看着屏幕,这是从空难现场发回的直播报道:一个又大又圆的东西——上面有很小的椭圆形窗户——占据了整个屏幕。漆在那东西一侧的“自由航空公司”的标志从画面中慢慢经过。我俯身向前,仔细查看那个标志,认真研究圆弧形的红蓝字母。我很想让自己相信,在我空白大脑中的某个地方,这些字蕴藏着某种意义,但我什么也没想起来。那些残骸与我的记忆碎片一样,只是另一块碎片而已,它曾属于某个完整的东西,某个有意义、有功能的东西。

  我叹息一声,颓然倒在枕头上。“万一没有人来怎么办?”我仍然为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如此陌生而难过。姬亚娜转身看着我,困惑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亲爱的?”“万一……”这两个字从我嘴里吐出时,仿佛是扭曲的,“万一没人来接我怎么办?万一我什么家人都没有呢?”

  “别说这种傻话了,我可不想听。”我张开嘴想反驳她,但姬亚娜用指尖将我的嘴合上。“听我说,紫罗兰,”她严肃地说,“我这辈子见过很多女孩子,你是最漂亮的。你很特别。如此特别的人是不会被遗忘的。”然后,她又捏了一下我的嘴唇,才松开手指,去做自己的事。

  “万一他们来接我时,我不记得他们是谁呢?”姬亚娜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像对上个问题那样关心。她将我脚边的床单抚平:“你会想起来的。”

  “怎么想?”我固执地问,“你听到医生说的了,我的所有个人记忆已经完全消失,我的大脑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她拍拍我的床说:“这没关系。每个人都知道,真正重要的记忆都不在头脑中。别再胡思乱想了。为什么不休息一下?”

  “我不困。”我看着她将一根很长的针刺进那条与我的胳膊相连的管子里。“好啦,宝贝,”她温柔地说,“这会让你感觉好一些。”我感觉药水进入了我的血管,仿佛沉重的冰块在河水中漂流向前。

  透过渐渐遮蔽我视线的那层薄雾,我看着姬亚娜走出房间。我的眼睑沉重地耷拉下来。我奋力抵抗这越来越浓的倦意,我讨厌它们能如此轻易地控制我,这让我感觉很无助、虚弱,仿佛又回到大海中间,漫无目的地漂浮着。房间变得模糊起来。

  我看到门口有人,是个剪影,正向我这边移动,快速而急迫。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深沉而迷人。但这个声音被注入我血液中的物质微微扭曲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一个温暖的东西碰触到我的手,热量立刻流入了我的身体,像蔓延的大火,是一种善意的火,一种想疗愈我的灼热。我竭力保持清醒,奋力抵抗眼前越来越浓的雾霭,但我无能为力。

  “请醒过来。”那个声音现在听上去距离很远,而且正在迅速消失。我依稀看到一个年轻人的脸,是个男孩,正俯身在我上方十几厘米的地方,时隐时现。我看出他的黑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那双淡棕色眼睛里透出温柔的光。

  他咧嘴一笑。我不假思索又不由自主地也对他报以微笑。我想说话,但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我们认识吗?”他捏捏我的手说:“是的。是我,你记得吗?”在我回答之前,答案已经说出,它在我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回响着。

  记得。一直记得。

  “这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不应该在这里。”我全力开动脑筋,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抓住刚才出乎意料地浮现出来的一丝希望。但它像出现时那样转瞬即逝,已经消失在我被删除的记忆的那片黑暗虚无之中。

  我感觉他在我四周移动。我鼻孔里的管子被取掉了,血管里的点滴针被拔了出来,连接到我病号服下面吸盘上的细绳子被轻轻一拉,刺耳的嘟嘟声立即在房间里响起。我听到走廊尽头慌乱的脚步声,是从护士站传出的,不出15步就会有人走进房间。

  “别担心。”他继续用温暖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轻轻捏着,小声说,“我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我突然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传遍全身,慢慢驱散了我皮肤下残留的每一寸热量。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的触摸早已消失。我使出全身力气,伸手去寻找那只手,但我抓到的是冷冷的空气。在黑暗到来之前,我吃力地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他已经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