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节选

作者:[英]乔治·奥威尔 来源:《意林·作文素材》

  温斯顿梦到了他的母亲。

  他想,母亲失踪时,他肯定有十岁或十一岁了。她身材高大,姿态优美,宛如雕像,说话很少,动作缓慢,一头漂亮的金发。对父亲,他的记忆更为模糊,只记得他又黑又瘦,总穿着整洁的深颜色衣服,戴着眼镜。显然,他们两人一定是在五十年代最早几次大清洗中的某一次被吞噬的。

  梦中此时,他的母亲正坐在他下面很深的某个地方,怀里抱着他的妹妹。他对他的妹妹根本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她是个长得很小、身体虚弱的小孩,总是不出声,长着一双警觉的大眼睛。她们两人都抬头看着他,她们是在地下的某个地方,例如井底或者很深的墓穴里——然而是那种虽然已经在他下面很深,却仍在往下坠落的地方。她们在一艘正在下沉的船上的大厅里面,在透过颜色逐渐变深的水看着他。大厅里仍有空气,她们能看到他,他也能看到她们,但她们仍一直往下沉,往绿色的深处沉去。再过一会儿,绿色的水定会让她们永远消失。他在有光有空气的地方,她们正被死亡吞噬,而她们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他在上面。他明白这一点,她们也明白,他也能从她们的脸上看出她们明白这一点。无论脸上还是心里,她们都毫无责备之意,只是明白她们必须死,以使他可以继续活下去,这也是事情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在梦中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母亲和妹妹的生命是为了他而牺牲的。有这样一种梦,在保留典型梦境的同时,人的思维活动仍继续进行。梦里会意识到一些事实及想法,醒后觉得那些事实及想法似乎依然新颖而且珍贵,这个梦就是这样。这时,温斯顿突然想到,他母亲在差不多三十年前的死是悲剧,令人悲痛,如今已属不可能。他意识到悲剧只属于遥远的旧时代,在那个时代,仍然存在隐私权、爱和友谊,家庭成员互相扶持,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想起母亲令他心如刀绞,因为她至死都爱他,而他当时年龄太小,太自私,不懂得以爱回报爱,而且不知何故——他不记得为什么——她将自己牺牲于一个忠诚的概念,那种忠诚属于个人,不可改变。他认识到这类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今天。今天有恐惧、仇恨和痛苦,但情感失去了高尚性,不再有深沉或者复杂的悲哀。所有这些,他好像都从他母亲和妹妹那睁大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两双眼睛在透过绿色的水看着他,在几百英寻以下,还在往下沉。

  乔治·奥威尔(1903—1950),英国作家、记者、社会评论家。出生于印度,受教于英国伊顿公学,在缅甸当过警察,参加过西班牙内战。一生短暂,颠沛流离,但始终以深邃的洞察力和犀利的文笔记录着他所生活的时代,并作出了超越时代的预言,被誉为“一代人的冷峻良心”。其代表作为《一九八四》和《动物庄园》。

  《一九八四》出版于1949年,与英国作家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俄国作家扎米亚京的《我们》并称反乌托邦的三部代表作。在这部小说里,奥威尔刻画了一个令人感到窒息和恐怖的,以追逐权力为最终目标的假想的极权主义社会。《一九八四》耗尽了奥威尔的全部精力,它出版后不久,1950年1月,年仅47岁的奥威尔便因肺病去世。

  翻译界名人。1973年出生,毕业于郑州大学外文系,1999年开始业余从事文学翻译,主要译作有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动物农场》《巴黎伦敦落魄记》,伍迪·艾伦的《门萨的娼妓》,奈保尔的《作家看人》,理查德·耶茨的《恋爱中的骗子》,以及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等30多部。他的译文保持着非常高的水准和质量,广受文学青年青睐。2014年8月28日,孙仲旭因抑郁症在广州辞世。人们点起蜡烛晒书,把他当作这个时代的一个文艺符号。理查德·耶茨对孙仲旭的离世痛惜不已:“看不懂原著的写作者总是有双份老师的:作家和译者。”而网上铺天盖地的怀念文章,一半是痛骂稿酬制度,认为低稿酬是杀害孙仲旭、迫使他患病的罪魁祸首;另一半则提醒人们关注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