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新作“烧脑小说”《匿名》赏读运用

作者:未知 来源:《意林·作文素材》

  2016年1月,王安忆新作《匿名》上市,这是王安忆完成《天香》之后4年才推出的长篇新作,因而备受文艺界瞩目。此次35万字的新作《匿名》是王安忆的全新探索,这部将夹叙夹议做到极致的“烧脑”小说,对读者来说可能是一次阅读挑战,王安忆也承认:“这是我写得非常用力的一部小说,因为是我不擅长写的东西,所以写得很慢。”据悉王安忆在这部小说上共花费了2年零5个月,创作灵感更是酝酿了30多年。这到底是一部怎样的作品呢?跟小编一起来看看吧!

  名著初印象

  读者胡畅:《匿名》是一部创造了新高度的作品,是一部“烧脑”的小说,需要反复读,读来处处有惊喜。

  文学评论家陈思和:《匿名》的写作非常具有挑战性,中国找不出第二人。它几乎摆脱了文学故事的元素,与其说是讲述故事还不如说是在议论故事。

  读者记忆总在游园处:感觉王安忆后期代表作来了,就好像宫崎骏的《千与千寻》。最惊喜的是里面那些思想性的语言,简直通神了,把夹叙夹议做到了极致。

  人民文学出版社:生活中藏着隐喻,也布着陷阱。读者,你要小心。

  读者超越:王安忆以出色的语言支配力,塑造一场无厘头的绑架案,绘制了一个衰落过的乌托邦。作者以情节为附属,更突出角色的意识、心理、社会的人际、风俗,以及复魅式的林窟世界。

  读者张怡微:基本上,王安忆的新长篇《匿名》是一部哲学小说。如果说一直以来,小说之为小说所承担的一部分功能是经验的传递,且王安忆的大部分写实小说都是由“务实”指向“务虚”,那么这部《匿名》则像是对于日常“经验”可靠性的彻底检阅。

  作者简介

  王安忆,中国当代文坛重量级的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复旦大学教授。1954年3月生于江苏南京,母亲为当代作家茹志鹃,父亲是剧作家王啸平。王安忆自幼受母亲影响很深,热爱写作。1972年,考入徐州文工团工作,1976年发表散文处女作《向前进》。1987年调上海作家协会创作室从事专业创作。1996年发表个人代表作《长恨歌》,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04年《发廊情话》获第三届鲁迅文学优秀短篇小说奖;2013年获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201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早期,王安忆以书写知青题材作品起步,之后眼界逐渐放宽,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风华、五六十年代的新社会蜕变、“文革”运动、上山下乡、改革开放,乃至于前朝往事的种种声色,无一不是下笔的对象。她的作品在批评者的解读中形成一种定论:《小鲍庄》是寻根文学的代表,《纪实与虚构》是新状态小说的典范,《长恨歌》是海派文学的传承……事实上,王安忆一直认为她无意于迎合任何一种写作归类,她的小说创作,从创作意图到审美表达,从不放弃探索。小说在每个转折处所呈现的每种变化,都是以文本为渠道,进行精神探求的结果。

  作品简介

  《匿名》里并没有章节的划分,而是简单地分为上下两部。

  被错认为老板“吴宝宝”、退休返聘的老头在经历了黑道绑架、审讯、失忆等事件后被抛入一个叫作“林窟”的大山的褶皱之中。被抽离于原有的生活后,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和来路,却没有忘记语言和文字,他孤独面对的是一片布满前人生活遗迹的地方,并在这片匿名的天地中重新寻找脱去文明枷锁、脱去旧有社会规则的“原来的自己”。在万物蓬勃的季节,林窟里与世隔绝的他,四处寻觅食物,和一只学舌的鸟呼喊应答,絮叨诉苦。直至二点和哥哥,因发现了山谷里的烟和火,意外地和他相遇。于是,九丈的养老院里新来一个人,识文断字擅长记账,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来路,大家唤他老新。后来老新照料一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要去大城市动手术,来到新苑福利院。曾经远去的世界,某个地名,哑巴,麻和尚…… “吴宝宝”,“上海人”,和他来路相关的记忆一块块闪亮,在福利院的鹏飞和志愿者的帮助下,做了失踪者的影像比对,等待家人最后的确认。总算辗转要返回时,却与福利院的众人到水边玩耍时不慎落水……隐秘背后,是无数人的邂逅和离别,没有来,只有去。声音消失了,寂静消失了,赤裸的时间保持流淌的状态,流淌,一去不回。

  新鲜书摘

  悦读·精彩节选1

  凌晨上路,先驾车,后徒步,日头升起,上了中天再向西偏斜,还停不下来。哑子是用腿脚思想的,自从学习驾车,又开始用车轮子思想。这么不停地走,走,“不知道”就会走进“知道”里面去。事实上,不已经在接近那个“知道”了吗?哑子耳朵里的轰鸣声就是信号。凡走近那个地方,直升机引擎的隆隆便灌满耳道,螺旋桨搅动,空气激烈地震颤起来,还有阿公穿透而来的叫喊:“哑子!”哑子!”近了,近了,近了,哑子变回小孩子,套着阿公的破褂子,褂子里没有裤衩,小腿肚上全是树枝的划痕,沁着血珠子,也不觉得,只顾着仰头,看头顶的大虫子,翅翼打着旋。可不是闹着玩的,碗口大的树杈,削泥般削成渣子,弹在身上脸上,就像子弹飞,打得生疼。轰鸣和疼痛退潮般退去,寂静中有昆虫振翅的嗡嗡声。乔木换成灌木,树身矮下来,于是,人浮出水面,看见了太阳。小而白的一轮,却放射出巨大的热能。那些杂芜丛生的草木变得枯白,虫子飞舞。

  跟着哑子,他似乎也蜕变成用腿脚思想的人,先前那个疑问——哑子究竟引他去哪里——随着行走渐渐消失,连踪迹都没有了。四下里一片寂寥,那一轮日头穿透出来,寂寥方才有一个破绽,破绽里是什么?更大的寂寥。他的疑问就从破绽中掉落下去,他的思想也掉落下去,在这苍莽之中,要它们有何用呢?不都是些赘物吗?他不必要知道什么,于是就真不知道了,比哑子更彻底,哑子还在向知道接近,他则向哑子接近。

  这两个人,前后相跟,又翻过一道山棱,这样,就看见了屋顶。在茅草和灌木的掩埋中,隐约可见黑色的瓦列,错落叠加。瓦列之间,长出二尺高的草丛,白色细茎,叶尖犹如花蕊,顶着米粒大的珠球。日头偏斜地照过来,就全变成茸毛,明晃晃的,黑瓦变成白瓦。

  下了山棱,密丛丛的草木间依稀有路,踩进脚去,自然就分开了。哑子领前,他随后,破浪一般往里去。拨开的草棵又弹回来,打在身上脸上,强韧里有一种柔软,所以伤不了。倒是草叶上蓬起一片末状的飞虫,顿时迷了眼睛,白蒙蒙中,那几檐瓦顶,仿佛在移动,陡然又发出金光。

  终于到瓦顶底下,踩上条石,让进半步,便是板壁。板壁缝里伸出茅草,门和窗也让茅草封了。哑子抽出树干,左劈右砍,破出一扇门,继续向里跨进。原来是一截过廊,廊那头,贴面而起崖壁,仰极望去,可见一线天。过廊两边,板壁已被茅草拥倒,梁和柱还在,其实是个屋架子。里面壅塞着茅草,算不清长了多少茬,嫩的变熟,熟的变老,老的变枯,枯的化为土,再生出新嫩。还有几株树,最高的一株顶透瓦,直长出去,于是,屋顶就有一个洞,从疏阔的枝条间洒下几点日光。

  草木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就听见水声,淙淙如琴音,那条山涧原来在这里等着。随着水声,许多气味都回来了,大铁锅的油香,卤坛子的酱香,海鱼的盐咸,蒸屉缝往外冒着馒头发酵的酸甜,还有酒和烟,全是热蓬蓬,干爽爽,活蹦蹦,没有一丝腐朽气。哑子最怕腐朽气,当年在五尺街头害疟疾,烧得迷糊了,麻和尚手下的人递过来的剩饭菜,都骗不了他的嘴。就是从那时起,认得出荤腥里的腐朽气,从此再不沾荤腥。在素净的藤了根(村名)长大,哑子就种下了这喜洁的怪毛病。所以爱往山里钻,就因为山是个大洁净,什么样的腐朽,进到里头全化了。一日化不了,一月;一月化不了,一季;一季化不了,一年;一年之后,还有百年,千年,这就是洁净的根源——时间。无限的时间,可以净化无限的腐朽。不是说过,哑子是用腿脚思想的,他终于知道把这个人带去哪里了,就是带去山里边,带进无限的时间。

  【名著解读】这段文字顺着哑子的眼睛描写了山里一个小镇的景色。在描写过程中,作者又以恰当的评论性语言,表达了对自己的认识,也让读者对这个地方有了更清楚的认识。第一段的描写尤其细腻,变回了小孩子的哑子,看头顶直升机时不怕疼痛的形象,写得非常逼真。第二段里一个个的疑问,既是一种对眼前人与物的猜测,更有对生活的深刻思考。整个文段读来,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悦读·精彩节选2

  天燕子飞来,他才知道窗檐下那个斗状的小泥碗是燕巢。先是见两只大燕子在顶上盘旋,然后,忽地从巢里冒出一崭齐三个小脑袋,喳喳喳,闹将起来。哺食的情景十分有趣,大嘴对小嘴,心里不由一动,仿佛在哪里见过和经过。一旦认真想,又想不出了。

  ……

  过后的几天里,每一刻都有新气象。绿的又绿一层,紫的又紫一层,燕子筑巢,一个又一个,小虫子飞起来,柏子落满涧。三叠田里的圆叶子、扁叶子、尖叶子,都顶了白点点,凑近看,原来是花蕾,针大的一点。蜂子也来了,嗡嗡的。各种树都在长叶,还有料不到的地方,石级下面,竟然开出一丛粉色的花,钟形的花骨朵,一对一对,坐在枝端。接着,红色的花也来了,岩上头的藤蔓开出黄花,仿佛开到天上去。万事万物的发育期里,荷尔蒙加剧分泌。他比先前感到饥饿,睡眠却变得短促,于是,无时无刻不听见肠胃空洞的鸣叫声,尖锐得很,都能把他吓一跳。从蓄水池照见自己的脸,眼睛是绿色的,也吓一跳。等不及花开花谢然后结果,直接就摘了花蕾送进嘴,有些苞结实却腥苦,有的则甘甜,入口即化,却不济事。他掳过一窝鸟蛋,连壳一并吞下,卡得嗓子疼。还有一次,掳到一条蛇——那蛇正在蜕皮,蜕到中途,碧绿生青的软体蠕动着,拖一具花色斑斓的透明的膜。打开折刀,一下扎在肉身上,饥饿让他变狠了。蛇肉让他长力气,才下得决心挖掘那一块根茎。过冬前就有发现,茂盛的叶片底下,好似有个大萝卜,就想拔出来,却动不了。扒开土,露出黑色的茸毛,像芋头。犁片来回地刮,刮出白莹莹的一片,也像芋头,可是硬极了,而且大极了。沿着表皮刨开一臂长,还不到边缘。天又下雪,只得放弃,心里惦念着,觉得可食。现在,趁着身体里的热能,原路寻来。大芋头还在,新发出嫩芽嫩叶,拔出折刀——他有折刀,割了枝叶,刨开表面,去年的劳动没有白费,铁犁的旧痕还在,土是浮土,很快掏挖出轮廓。向下刨到二三寸,未及底端,反倒横生出条状的一具,原来那大芋头分生出无数小芋头,扎向地底深处。刀刃顺着根茎掘进,迟迟不到头,他兴奋起来,这巨型块垒一旦出土,可供饱食多少日子。他背上出汗,手下用力,根茎越露越出,日头终于偏西了。

  挖掘根茎的日子,花开得更热烈了。无数杂树开出杂花,成团的,成串的,满枝的,独朵的,灌木丛,树梢头,草间,岩上,涧溪里都漂流着花,饥馑却使得美景散布着残酷的气息,仿佛四处都是陷阱。蛇肉的热能很快消耗殆尽,根块露出地面越多,越显示地面底下体积巨大,令人丧气。他不得不弃下,转去寻觅其他东西进食。那些细嫩的草树的根须,在两块石板之间碾压成汁水,压不了饥。万物勃发的季候,食量变大了,一口一个虫子。看着檐下的燕巢,忍不住垂涎,燕子知道他的心思,有一日起来,发现全迁走了,留下个空穴。到处在开花,却没有一处挂果。石级缝里的南瓜藤被他扯来,学着哑子,破开藤皮,剥出嫩芯子煮在锅里,不知道糟蹋多少南瓜的胎床,可也顾不得了。他还是放不下那个巨型根块,时不时地去抓刨几下。全部刨出的希望渐趋灭亡,就用折刀剜一块下来,在石爿里磨成粉,搅进滚水里,到底起黏了,苦是苦,却有回甘。他的舌头呀,只一点点清甜,就满嘴化开,浑身战栗。土里的根块被割得东一个口子,西一个口子,就像一具被凌迟的尸体。他被吓到了,赶紧跑开去,可饥饿逼着他又来了。根块的糊涂吃进去,似乎又还原成根块,他摸得出肚腹里面一个疙瘩一个疙瘩,滚过来,滚过去,到底填充了肠胃的空洞。

  【名著解读】这段文字围绕“挖掘根茎”这一过程展开。开头写燕子哺育时的情形,充满温情。第二段先以生动的环境描写,烘托出热烈奔放的氛围。摘花蕾吃的味道变化,掏鸟蛋吃被卡住喉咙,杀死脱皮的蛇补充能量,这一系列的活动,都真实地展示出人性在特定环境中的特殊表现。而挖出根茎时的兴奋与激动,则表现出生命的成就感。整个描写过程,作者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并以细腻的表达,表现出生命的真实。

  链接·作品灵感

  你很难猜到,《匿名》的创作灵感酝酿了三十多年,它来源于王安忆旁听来的一则故事。

  20世纪80年代中期,王安忆逐步走上专业写作之路。安稳的家庭生活和刚起步的事业,让她有种“生活定型”的恐惧。在之后的三十多年里,王安忆在不同场合都提到这种恐惧——生活经验过早停滞。她羡慕莫言、阎连科那些人生经验丰富的作家,而自己则生活过于简单,性格很“宅”,是个严重缺乏材料的写作者,她经常生活在一种孤独的状态中。

  幸而,她又对别人的生活抱有莫大的兴趣,虽然无法参与,却喜欢“看和听”,这变成她的一种生活。她开始频繁地请创作假,四处收集故事。当时,上海市妇联成立了一个信访站,每周四集中接待前来寻求帮助的妇女。王安忆请单位开了介绍信,让她每周都去独自旁听“信访故事”。有一个故事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一个女人过来说,她丈夫是个教师,两年前去雁荡山后失踪,学校方面现在想停发这个教师的退休金。这个失踪教师事件,王安忆虽听得没头没尾,事后更不知事件的走向,但她老琢磨:这个教师如果失踪,他应该去哪里呢?王安忆想给他安排一个去路,却苦于找不到情境。

  这个想法在心里憋了二十多年,之后,她去温州括苍山旅行,那是她的母亲茹志鹃在20世纪70年代去过的地方。当时,作家茹志鹃以知青的身份,去到括苍山一个叫作林窟的地方,这个山坳里的文明聚居处,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而从行政地图上消失了。它有过货币交易,有过集市买卖,却在最繁盛时崩塌成废墟,杂草合拢了它全部的入口。王安忆心里有直觉:失踪教师的故事,在合适的空间被激活了——林窟是一个有象征性的地方,它应该成为失踪者的藏匿处。于是,人物有了,场景也有了,爱看推理小说的王安忆,设计了一场意外绑架事件,把一个在都市生活的文明人,扔进了几省交界处的深山“林窟”里,让他重新学习向自然谋求生存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