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优美纯净的小书，一本“诗小说”

　　作文君：《芒果街上的小屋》是青年作家张悦然非常欣赏的一本书，她曾评价道：“它像熟透的芒果一般，饱满多汁，任何轻微的碰撞都会留下印迹。”《英汉大辞典》主编陆谷孙也为此书亲笔作序，并点评这本书说它是“something of everying”。《芒果街上的小屋》是墨西哥裔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自传体长篇，她用诗一般的语言讲述了她在移民过程中的成长故事，《纽约时报》曾盛赞“希斯内罗丝的文体简单纯净，她是作家群中的天才，而且是绝对重要的一个”。这本书一经出版，就获得了1985年美洲图书奖，并很快被收入权威的《诺顿美国文学选集》，此后又进入大中小学课堂，作为修习阅读和写作的必读书，成为美国当代最著名的成长经典。在美销量已达500万册，另以十余种文字在世间流传。耶鲁大学的大牌文学教授哈罗德·布鲁姆亲自出马为《芒果街上的小屋》编了一本导读。有些导读十分详细，书里的字句像莎士比亚的台词一样被条纷缕析，挖掘隐义。如此对待一本并不引经据典，没有文学野心的半“童书”，的确有些令人惊讶，可以说这是当代美国文化的特异景观。

　　作者简介

　　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生于1954年，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希斯内罗丝是墨西哥移民，六十年代成长在芝加哥贫穷的移民社区，她被政府资助读了大学，后因写作天赋被推荐到了国际知名的爱荷华大学研究生写作班，毕业后她做过中学的老师和大学的辅导员，当她看到少数族裔的贫困学生的迷茫状态，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成长。《芒果街上的小屋》酝酿了五年之久，她用诗歌和小说的混合体形式，通过一个少女的视觉，描述了移民群落的生存状况。

　　希斯内罗丝30岁时凭借《芒果街上的小屋》一书成名。她在这本书的封面上写道：我写的不单是美国的事情，也是你们的。我肯定，在中国，也有这样一条芒果街，陌生人去到那里时，会感到一种“恐外”氛围。

　　另著有短篇故事集《喊女溪及其他》和诗集《坏男孩》《放荡的女人》《我恶劣的、恶劣的行为》，长篇小说《拉拉的褐色披肩》等。

　　名篇简介

　　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九岁的女孩埃斯佩朗莎，父母都是墨西哥裔移民，她有六个兄弟姐妹，居无定所的生活和墨西哥裔移民的边缘地位，让她难以交到长久的朋友，她内向而害羞，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随身携带一个本子，观察身边的人并记录他们的举动。她渴望有一所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期待用五块钱去购买一个朋友，她最终交了四个朋友，是窗外的四棵树，她同情玛琳，因为她爱着远方的一个男人，她也同情罗莎·法加斯，据说她有很多孩子。她生就对弱的同情心和对美的感觉力，她用清澈的眼打量周围的世界，讲述她的成长和沧桑，讲述生命的美好与不易，讲述年轻的热望和梦想。

　　精彩选段

　　《芒果街上的小屋》那些优美又忧伤的经典句子：

　　你永远不能拥有太多的天空。你可以在天空下睡去，醒来又沉醉。在你忧伤的时候，天空会给你安慰。可是忧伤太多，天空不够。蝴蝶也不够，花儿也不够。大多数美的东西都不够。于是，我们取我们所能取，好好地享用。——《大流士和云》

　　不是小公寓。也不是阴面的大公寓。也不是哪一个男人的房子。也不是爸爸的。是完完全全我自己的。那里有我的走廊我的枕头，我漂亮的紫色矮牵牛。我的书和我的故事。我的两只等在床边的鞋。不需要向任何人挥动棍子。没有别人扔下的垃圾要拾起。只是一所寂静如雪的房子，一个自己行走的空间，洁净如同诗笔未落的纸。——《我自己的房子》

　　我们家里每个人的头发都不一样。爸爸的头发像扫把，根根直立往上插。而我，我的头发挺懒惰。它从来不听发卡和发带的话。卡洛斯的头发又直又厚。他不用梳头。蕾妮的头发滑滑的——会从你手里溜走。还有奇奇，他最小，茸茸的头发像毛皮。

　　只有妈妈的头发，妈妈的头发，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结，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儿，全都那么卷曲，那么漂亮，因为她成天给它们上发卷。把鼻子伸进去闻一闻吧，当她搂着你时。当她搂着你时，你觉得那么安全，闻到的气味又那么香甜。是那种待烤的面包暖暖的香味，是那种她给你让出一角被窝时，和着体温散发的芬芳。你睡在她身旁，外面下着雨，爸爸打着鼾。哦，鼾声、雨声，还有妈妈那闻起来像面包的头发。——《头发》

　　【名著解读】埃斯佩朗莎的世界是忧伤的，是残酷的，她的感情却是细腻的，她用细腻的感情捕捉着这个世界上细微的东西，每个人的头发，天空，希望，她期待拥有一个房子，其实这也是整条芒果街上那些没有房子的移民的心声。

　　《芒果街上的小屋》那些优美又忧伤的经典篇章：

　　我的名字

　　在英语里，我名字的意思是希望。在西班牙语里，它意味着太多的字母。它意味着哀伤，意味着等待。它就像数字九。一种泥泞的色彩。它是每到星期天早晨，爸爸刮胡子时播放的墨西哥唱片，呜咽似的歌。

　　它过去是我曾祖母的名字，现在是我的。她也是一个属马的女人，和我一样，生在中国的马年——如果你生为女人，这会被认为是霉运——可是我想，这是个中国谎，因为，中国人和墨西哥人一样，不喜欢他们的女人强大。

　　我的曾祖母。要是我见过她多好，女人中的野马，野得不想嫁人。直到我的曾祖父用麻袋套住她的头把她扛走。就那样扛着，好像她是一盏华贵的枝形吊灯。那就是他的办法。

　　后来，她永远没有原谅他。她用一生向窗外凝望，像许多女人那样凝望，胳膊肘支起忧伤。我想知道她是否随遇而安；是否会为做不成她想做的人而伤怀。埃斯佩朗莎。我继承了，她的名字，可我不想继承她在窗边的位置。

　　在学校里，他们说我的名字很滑稽，音节好像是铁皮做的，会碰痛嘴巴里的上颚。可是在西班牙语里，我的名字是更柔和的东西做的，像银子，没有妹妹的名字那么浑厚。她叫玛格达蕾娜，这名字没我的美。玛格达蕾娜回到家里可以叫成蕾妮。可我总是埃斯佩朗莎。

　　我想要取一個新的名字，它更像真正的我，那个没人看到过的我。埃斯佩朗莎换成黎桑德拉或者玛芮查或者泽泽X、一个像泽泽X的名字就可以了。

　　【名著解读】埃斯佩朗莎的名字，是希望，也是等待。她的曾祖母一直坐在窗前，别人说她是一个野女人，只有埃斯佩朗莎理解她的梦想。她期待逃离现在的生活，改变命运，为芒果街带来生生不息的希望和光。

　　四棵细瘦的树

　　它们是唯一懂得我的。我是唯一懂得它们的。四棵细瘦的树长着细细的脖颈和尖尖的肘骨，像我的一样。不属于这里但到了这里的四个。市政栽下充数的四棵残次品。从我的房间里我们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可蕾妮只是睡觉，不能领略这些。

　　它们的力量是个秘密。它们在地下展开凶猛的根系。它们向上生长也向下生长，用它们须发样的脚趾攥紧泥土，用它们猛烈的牙齿噬咬天空，怒气从不懈怠。这就是它们坚持的方式。

　　假如有一棵忘记了它存在的理由，它们就全都会像玻璃瓶里的郁金香一样耷拉下来，手挽着手。坚持，坚持，坚持。树儿在我睡着的时候说。它们教会人。

　　当我太悲伤太瘦弱无法坚持再坚持的时候，当我如此渺小却要对抗这么多砖块的时候，我就会看着树。当街上没有别的东西可看的时候。不畏水泥仍在生长的四棵。伸展伸展从不忘记伸展的四棵。唯一的理由是存在存在的四棵。

　　【名著解读】埃斯佩朗莎渴望拥有一个朋友，她走遍整条街，却依然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于是，她想花五块钱去买一段友谊，想融入身边的小伙伴，却无法做到，到了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就是窗外那四棵安静而努力生长的树。

　　名篇赏析

　　芒果永远九岁

　　□黎 戈

　　很多人说这本书干净，其实里面还是有务实的舵啊，种族歧视，努力融入主流社会的底层情结，穷人和小灰姑娘的自卑心什么的。它也没有刻意滤掉这个现实的霉斑。看似一个小姑娘的，低矮的视角，却有很多“大”情结，她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不被任何人左右的自主空间，有大窗户的大房子。

　　就这么随着她一路溜达而去，景点过处，去日留痕。实在是个敏感的小女生，一点点颠簸都引发不快，这个触媒可能是一双塌了跟的、和衣服不配的旧鞋，它让她始终不敢走出自己的座位。也可能是一个小破房子，她羞于拿它示人，穷人的自卑心啊。嫫嫫指了一个破屋顶说这是你家吧，她一边哭就一边默认了。读这么松弛的书，为什么我的心是拎着的呢？因为自己的周围，也有这么一个时时存在的情绪沼泽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微微的转身，就陷进去了。我也是一样，一直都走不出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危机四伏的，少年与成年交接的泥泞地带。

　　一本书读下来，这个小女生就在不经意间长大了。她的视角一点点增高，却只能欠身屋外，听着莫名的夜晚的喧嚣，想象着那些完全不能细节化的，成年地带的事情。把少妇的妖娆鞋子一双双拿出来试，在街上趿拉而过，享受一下激起异性小小色心的快感，伸出脚尖探一探成年地带的水温。在男孩子凝眸的眼光前，屏住呼吸，一脸凛然无事的样子走过去。心里却是小鹿在跑，惊魂不定。自己掏心掏肺赤诚以待的小玩伴，却提前蹚过孩童期，直接到达河对岸，和男生调情了，只留下被撇单的孤独和羞愤。心里的声音在涨潮，却只能对着窗外的小树喃喃低语，忧伤太多，天空不够，流云不够，给所有的云彩取名字，还是不够……

　　清淡笔墨描画的那些轻愁，是成长中的公共经验，超越了种族地域，所以它可以轻快地击中我们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我还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说这是一本快乐的书。

　　这本书力图复原的，是个孩子的视角和情绪，清新纯净，微尘不染。这是一本孩童观的书，它的情绪底色，是“等待”。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苦苦等待，那个可能性绽放的美妙瞬间。时刻准备着，伸出手去，接住那些幸福的小雨点。所以，你永远不会有读某些写实小说的那种压抑感。

　　真是一本色香味俱全的书，我爱极了那些随手拈来的妙喻。“她的气味也是粉红色的”“一只大狗，像披了狗皮的人”“台阶……像一堆乱牙”。通感使用得流丽至极。高效地拉动了行文。很多质地涩滞的东西，被诗情涂抹过以后，变成了一种口感较清甜的、可以入口的回忆。我还无比喜欢那些边缘化的，旁枝横生的怪念头，比如“九是一个变化之前的，充满可能性的数字”。

　　无疑，这本书的小女孩，就是这个永远活在“九”岁的，不知道十岁会发生什么的人。

　　谁的青春不慌张

　　□毛 尖

　　请原谅我，我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她的小屋，但是上帝作证，我立即臣服了。换句话说，我们没有资格评价她，她在评价我们。薄薄四十页，她检测出我们是不是有成长的烦恼，是不是有伤心的恋情，是不是有良心，是不是爱慕虚荣，是不是疑神疑鬼，是不是魂不守舍，然后，她轻轻在我们耳边说，不要紧，谁的童年不匮乏，谁的青春不慌张？借着岁月霓虹，悲惨往事全部可以是诗，连婶婶的死，也被昔日光晕照亮，少年时代的小小残酷，在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笔下，变成芒果街的常情，而我们读者，却被她纯净至极的文字照得既温柔又狼狈。当然，随着Cisneros走出芒果街，她的美墨身份，族裔问题，边缘位置，越来越成为有效又有力的诠释符码，那个怯生生回眸现代丛林的埃斯佩朗莎也穿上了日益多元的文化衫，但是我想，无数读者一走进《小屋》，就会忘掉这是一本经典著作，用芒果街的话说，我们准备好了“用脚投票”，和“一样肤色”的人在一起，唱脏兮兮快乐乐的小调，“蹦一蹦，跳一跳，屁股搖一摇……”从头到尾，我一直觉得芒果街上的生活令人向往，也许是亲爱的翻译把工作做得太美好了，也许是这个时代太没芒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