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脚师廖师傅

作者:明前茶 来源:《意林》

  “我来猜猜看,你做啥职业,猜中了,给你打八折。”这是修脚师廖师傅每天工作中最爱玩的游戏。神了,他屡屡有给人打八折的机会。

  前些天,有位海归,刚回来做艺术品策展人,被朋友拉来修脚。袜子一脱,廖师傅就叹一声:“您从前当过搬运工吧。”对方耸然动容:“师傅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老廖不说话,拿出一整套修脚工具,细细打磨那双从意大利皮鞋中释放出来的脚。那是一双怎样饱经沧桑的脚啊,脚面宽,五趾分得开,脚底下长了厚厚一层硬茧,一直包到脚的侧缘。一看就是体力劳动者长期负重才有的脚型。那男子告诉他,15年前初到英国读艺术品鉴赏专业,交过学费,袋中剩400英镑,不忍心再向家里伸手,就找了一份为面包坊和比萨店送面粉的工作。每袋面粉30公斤,要从车上扛到店家的仓储阁楼。他清楚地记得,那家开在老宅里的面包坊,通往阁楼的木楼梯有46级。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巨响,就像狄更斯小说里的暗黑场景再现。 7年后学成,进入艺术品拍卖公司工作,接父母到英国探亲,父母坚持要看看他从前打工的地方,母亲无声地,一节节抚摸着浸透儿子汗水的楼梯扶手,热泪盈眶。

  老廖还见过一位20岁的高个姑娘,穿着一双绣花布鞋,脱掉鞋,大脚趾严重向内侧偏斜,几乎搭到了二趾底下,大脚趾底下的鸡眼又硬又痛,老廖在修脚前帮她拨开所有脚趾放松,那姑娘压着嗓子呼痛,那是一种既痛楚又舒心的哎哟声,老廖说:“做模特有一阵子了吧,爱美,平时也穿高跟鞋,脚痛得受不了才到我这儿来,对不对?”

  那姑娘惊讶极了,她是学生,业余做车模三年,天天站在豪车旁凹造型,笑得脸僵,脚上是刀子一样尖锐的高跟鞋,一天穿下來,脚胀得鞋帮子都嵌在肉里,拔都拔不下来。脚痛,锥心地痛,深切体会到美人鱼变出人腿后“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的痛楚。

  老廖修完脚说,回家多穿布鞋吧,养脚。才二十来岁,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呢。

  来修脚的人,多是年轻人,难得见到中年人陪着白发苍苍的父母来的。那天,见到40多岁的男子陪着60多岁的父亲来,老廖把那老父亲的枯树桩一样的脚捧在膝上,脱口而出:“您老干了好多年架子工吧?”走动时脚心如鹰爪一样紧握着杠子,如此,摩擦出来的硬脚皮才罕见地长在了脚心那块。中年男子说是,父亲干了20多年的架子工,建房子前,装架子,一层一层往上叠搭;房子建好了再一层层往下拆,现在就要告老还乡了。

  老父亲问,修一次脚,多少钱?中年男对老廖使眼色,抢着说:“20元。”老爷子叹息太贵。老廖那天费了大事,才把老爷子的脚心修软和了,连脚弓都显了出来,他说,这样老爷子走长路就不会震得脑壳疼。中年男凑上来看,一面还很仔细地问老廖手上各种各样的修脚工具都叫啥名字,怎么使,老廖明白这当儿子的学会了,要回去为爹娘服务,就尽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一步步讲给他听。末了,还告诉他修脚工具在扬州哪些地方有卖。

  中年男知道他看出这是一锤子买卖,有些不好意思。老廖说,没关系,这世间,有心为爹娘修脚的儿子,少而又少。

  (冯国伟摘自《安徽商报》2017年5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