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注视

作者:厉剑童 来源:《意林少年版》

  他越来越讨厌那双小眼睛,那是父亲的眼睛。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夏日的午后,父亲拉一把藤椅,坐在梧桐树下,小眼睛眯缝着,好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父亲,拿梧桐花戳父亲的鼻子尖,父亲手一伸,便轻而易举地捉住了他。他很奇怪,那双小眼睛明明闭着,怎么抓得这么准?父亲眯缝着眼说,你小子想干什么都逃不过父亲这双眼睛。

  那时他身体瘦小,三天两头感冒,父亲半夜三更背他去镇上打针拿药便成了家常便饭。他吃饭挑食,不爱吃的一口也不吃,父亲无可奈何,只好由着他。

  他那时多次问父亲,我妈妈漂亮吗?父亲总是眯着眼说,你妈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虽然没有母亲,他却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双倍的爱。可自从上了初中,一切都变了。

  父亲成了他的体育教师兼班主任。他原想父亲会像小学时候那样宠爱自己,可当他对父亲说他吃不惯食堂里的饭菜时,父亲小眼睛一瞪,坚持要他吃。从那时起,他开始讨厌那双小眼睛。

  每次上体育课,别的学生做十个俯卧撑,父亲偏要他做二十个。在父亲小眼睛的注视下,他原本孱弱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但这丝毫没有减轻他对那双小眼睛的憎恨。

  初三上学期,他开始偷偷上网吧。原本是想跟父亲作对,但没想到,他很快沉迷其中,不能自拔。那天晚自习,父亲前脚刚离开教室,他后脚紧跟着溜了出去,直奔不远处的网吧。他满脑子都是游戏,横穿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飞奔过来,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猛推了他一把……

  醒来的时候,李伯伯告诉他父亲出差了。同时,他从李伯伯的嘴里得知,自己的一只眼睛受伤了,两天前刚做了角膜移植手术。

  一个月后,他出院了,父亲还没回来。他的心被对父亲的憎恶填满了。

  他一再央求李伯伯尽快找到车祸时救他的人和给他捐献眼角膜的人,好向他们表示感谢。李伯伯终于红着眼圈告诉了他真相。他这才知道,父亲在危难关头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身受重伤。就在他醒来的前一天,父亲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后就去世了。

  那年冬天,你父亲在马路上捡到气息奄奄的你,为你输了1000毫升的血才把你救活。为了你,他单身了一辈子……你太瘦弱了,上初中后,是我劝你父亲不要太溺爱你……

  李伯伯还在说着,他却早已泪流满面。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孤独,因为始终有一双小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温暖着他。

  王文华摘自《中国微型小说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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