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福帝姬

作者:蔓殊菲儿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择郎

  端阳这天,宋徽宗依旧例带着众宫眷临驾顺天门外皇家御苑金明池观看龙舟争标及诸样水上戏耍。这天也是汴梁百姓最快乐的节日,因为那仙桥烟柳,高楼宫阙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重大节日才对百姓们开放,于是他们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裳,扶老携幼地前来游玩,趁这难得的时刻观望一下久居宫中的皇妃帝姬。那些高贵的美人,都有着柳条一般纤细的身段,高鬓云髻珠环翠绕,大袖宫裙飘飘若仙。她们走路的步态极度轻盈,像鸟儿停栖在枝头,又似蝴蝶穿梭于花间。她们从小缠就的纤足仿佛踏在露水与云雾之上。但金枝玉叶们却吝于向百姓展现花容月貌,她们都用一种簪在发髻上的面纱遮住脸儿,只在风吹动面纱时,才偶尔闪现一下那新雪般皎洁的肌肤。

  金明池水清澈碧绿,风来吹拂柔波万顷,水中的殿阁上张灯结彩,舞乐正起。从禁军中选拔的俊美高大的一百位年轻军士,穿着杏色短袍在停泊于湖中的十条龙舟上静等号令,只待金鼓一响,便可奋力争标。金明池岸上,百姓们接踵摩肩,人声鼎沸。宝津楼上端坐着的徽宗满意地看着这与民同乐的繁华景象,灵感四溢。他挥手叫来翰林画院专攻风俗画的张择端待诏,手指金明池道:“张爱卿,你看这端午盛景如此美好,就用画笔将其记录下来吧,斗方即可,只取俯瞰的角度,就叫金明池争标图吧。”

  惠福隔着鹅黄的面纱观望池中为皇室精心表演的水傀儡、水秋千等节目,暖暖的夏风吹得她身子一阵阵酥软,她低头看着自己从藕荷色缬花的纱袖里伸出柔嫩如藕芽的纤指,感觉到潺潺的青春正往外流淌,似细腰梅瓶里倒出芬芳美酒。龙舟上将士们抹额缎带凌风飘舞,宽肩长腰屹立挺拔。她用画画儿的眼睛细细观摩着他们的英俊,暗自欢喜。

  此时,只见一身胭脂色华裙的柔福提着一只金球莲花船婷婷来到青白玉雕栏前,湖上风起,吹拂她的如瀑青丝与广袖面纱,勾勒出那窈窕动人的娇躯,把漫金的披帛挥洒成半空的流霞。少年们都被这帝姬的美艳所惑,纷纷喝起彩来。于是柔福轻轻地把手上的莲花船往水面上抛去,与此同时,金鼓敲响,龙舟竞渡,少年们都拼命划着桨向终点逼近。原来这是王尚宫谋划的另一出选郎的高招,在筛过全城的公子才俊后,她认为帝姬可能喜欢硬朗的武生,于是从禁军里挑出这些出身相貌两优的年轻人来。果然,柔福傲慢的脸上终于泛出一丝稀有的笑容。

  惠福有些妒忌起来,姐姐居然可以这样挑男人……到时候等她挑驸马了,一定也要这样的排场,书生里挑,武生里选。她忽然感到不公,为什么与郓王同出于皇帝与贵妃,他却可以一妻四妾,美婢如云,而她们做公主的却只能有一个男人?她果然像她父亲一样敏感多情,看到这么多美男子,心一下子就乱了。他们当中最帅的那个——她看到他的船已到了终点,他跳入水中第一个抢到了金球莲花船并把它高举起来。

  惠福轻轻叹了口气,他们所有的人都以柔福为焦点,属于她的日子还早着呢。那个男子湿漉漉地从水中站起来,满怀热切的眼光望上来,柔福嘴角绽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是高守备家的长公子高士荣……”惠福听见王尚宫对郭承御小声说着。

  让惠福更加抑郁的事情却接踵来了,用过御膳之后,到了晚间,便是各府呈上的画舫歌舞,那些雕琢出蛟龙鸾凤的彩船上花灯烛火,玉壶光转,把湖面映得流滟通明,更有侍弄焰火的把那捻绳儿一点,刹那绽放火树银花,晚风起时,更是吹落繁星如雨。彩船上多有乐班,歌女调弄着筝管琵琶,舞姬挥动着彩袖如云,到处仙乐飘飘。惠福帝姬毕竟年小,又坐了这么久,看这番喧闹竟有些困了,她娇怯的身子轻轻倚靠在黄花梨的扶手上,用绘着柳燕的纨扇掩着嘴儿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正在此时,四下里皆静了下来,于是,便有一种极其柔美却又十分清彻的乐声响起,自湖上而发,袅袅地浮漾开来。惠福眼前飘浮起一缕翡翠色晶亮的绿,仿佛嗅到了柠檬与香草的芬芳,她垂眸聆听着这绝妙的洞箫之声,认出这是父皇喜欢的帝台春,暗暗赞叹起来。

  那人儿立在船头,手执一支玉箫静静吹奏,三尺素带与漆黑的长发凌风共舞,他一袭洁白罗衣,外罩玄色广袖纱衫,皎面似雪,卓然玉树,仙姿雅态,见之忘俗,那高士荣固然英俊,与他相比,却是个浊物了。惠福一时恍惚,“若有人兮水之湄,持玉箫兮着素衣。既含睇兮又宜笑,余慕君兮美风仪”,她听见一边的顺德帝姬喃喃地吟起诗来,那个倾城之容的美男子让宝津楼上的宫眷们都感到晕眩起来。几位芳龄的帝姬正用团扇掩了小嘴悄悄相商。顺德当机立断,她招手叫王尚宫过来,“那人是谁?”“向太宰家二公子向子扆。”“是为柔福姐姐的驸马人选吗?”“那倒不是,这节目是向公子亲自排演的,只为献给官家和诸位帝姬殿下。”王尚宫微笑地偷觑着顺德慢慢羞红的脸儿,只见她从腰上解下一只金锞玉鱼的香囊,递到自己手中。“尚宫大人把这信物给他吧,顺德十七岁时也不用再劳烦大人置帐悬帘了。”她的声音慢慢小下去,脸儿已红得像暮晚的芙蓉了。惠福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一天之内,兰熏阁的三位公主就已经有两个有心仪的男人了,很快就会下降给她们……其他阁的待嫁帝姬投来艳羡的目光,因为无论高士荣还是向子扆都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天子的女儿自然要的是天下最绝色的男子,顺德的大胆没有错,她这么快地将举座皆醉的向子扆抢到手了。可是惠福怎么办呢?她压力实在太大了,她也喜欢美男子呵,可是姐姐们把最美的男人都挑走了。

  绿翘听到主子悠悠地叹了口气,她淡而纤长的秀眉轻轻地蹙起,樱桃小嘴渐渐也撇了起来,她看到她眼里似有泪光流转,待叹得第二声时,她深深低下脸去,十只纤指把扇柄上的玉流苏轻轻地绞过来又绞过去。

  悲别

  因收复幽云六州与燕京有功,童蔡二人均得到了封赏,蔡攸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在朝廷商量着派谁去负责与金国的币帛交纳时,他盛情推荐了魏冰伦,公相与童贯等人心领神会,叠声附和。这位江南才子最终无可奈何地接下了这门差事。

  魏冰伦准备启程时正是萧瑟的秋天,他在收拾诗书行李的时候,有一张以澄心堂纸制的兰花素笺滑落出来,上面写着两行娟秀的瘦金书:“蝶栖冰弦上,花落玉砚中。”他的心颤抖起来,那是替皇家教学周博士代馆初见她时,以落在琴弦上的蝴蝶为意境,考验她作的诗句,她把发髻上的花瓣轻轻撒落在他的砚台里,由此对上,而她那时才十二岁。

  魏冰伦带着侍从沿汴河往新曹门去,一路上碧柳谢了烟波,寒蝉更是凄切。他把惠福帝姬临别相赠的棋子放在坐骑的兜袋里,素漆楠木圆盒之中,砗磲与犀角棋子一路发出寂寞的叩响,宛如玉罄的叹息。“这两种材质便是在寒冷的北国也不会冰手。”他想着她最后对他的体贴,“先生到了北边,一定要常记得添衣。总有会棋之人,时常对弈几局,不致寂寞。”杨柳岸,晓风残月,他仰头望向沉沉暮霭,清瘦的面颊上淌下两行清泪。

  冰伦走后,果然一去茫茫。因张觉事件,宋金陡然交恶,金国在云、平等州集结大量兵力,完颜宗翰麾下铁骑已过十万之众,边疆小战频发,及至次年仲春,云州完颜宗翰元帅大寨中,完颜皓来到父亲宗翰的帐房里,见到叔父宗雅和一个汉人也在里面,又见案上却放着汉人的衣冠等,不禁侧目。“这是给你的。”宗翰指着那些衣袍道,“你明日改装南下,于十二日到汴梁参加宋国的武举院试。”

  下期预告:

  乔装成景州举子的完颜皓惊叹汴梁富贵,于马球场上初遇微服游玩的惠福帝姬,被她的芬芳与美色所惑,驾马追逐她的车驾,两人一生的纠缠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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