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为何声名狼藉却倾倒众生

作者:Malingcat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从故事的角度衡量,圣徒总是不敌浪子,良家妇女可能要输给青楼女子,没法子,人类天性如此。聪明如奥斯卡·王尔德,一定深知这一点,在去世前不久,他很想给自己取个能够留名青史的绰号,于是自封为“声名狼藉的牛津大学圣奥斯卡,诗人暨殉道者”。——运用他驾轻就熟的“矛盾修辞”,很像他的人生风格。

  他的外表

  虽然流传至今的王尔德的照片也有几十张,但是有图未必就有真相,艾尔曼复原出的王尔德形象显然更靠谱。他高大,一米九三,一直有发胖的趋势,走起来大摇大摆、拖拖拉拉、懒洋洋的。他面色苍白,有月亮一样的脸庞,也像月亮一样,有浅色的大雀斑。眼睛是瓷蓝色的,热切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弥补了长相上的不足,加分。而一口龅牙是绿而近黑的,减分。他说话速度很快,嗓音很低,语调圆润柔和。至于他的表情——照片难以记录的是表情——“异乎寻常地温和但热烈”,也许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这样一个姿色平常的“死胖子”,凭什么成为唯美主义的旗手?王尔德在少年时代就十分操心自己的服装,等到他写《道林·格雷的肖像》时,他借其中的人物调侃说:“只有浅薄的人,才不根据外表来做判断。”艾尔曼告诉我们,王尔德13岁就有花花公子的品位,喜欢深红色与丁香色的衬衫,配淡紫罗兰色领结。在牛津上大学时,他衣服上的格子总要比同学们来得大而显眼。当然他最惊世骇俗的衣服是他1882年到美国巡回演讲时所穿的,特别设计要吓吓乡巴佬们。入海关时的警句尽人皆知:“除了天才,我别无他物需要申报。”跟着他一起入关的,是拖到脚上的绿色长大衣,衣领和袖口饰有毛皮,波兰式圆帽子,天蓝色领带,异常夸张。在演讲台上,他穿得同样不伦不类:深紫色的短上衣,齐膝短裤,黑色长筒丝袜,镶有鲜亮带扣的低帮鞋。那长筒袜轰动大西洋两岸,艾尔曼解释说实乃共济会牛津阿波罗分会的服装,在拿破仑·萨朗尼为他拍摄的系列黑白照片里,长袜不太显眼,还看得下去。

  在一般传记故事里,王尔德效仿戈蒂耶的红色马甲、插在纽扣里的绿色石竹,是某种“标配”,还是艾尔曼挖出的细节多,他告诉读者,为了展示自己的不同流俗,王尔德还特意模仿巴尔扎克的手杖,须知巴尔扎克当年的土豪品位十分不堪,别人用的手杖是“棍子”,巴尔扎克用的是“杠子”,不仅如此,杖头上的蓝色宝石上,还嵌着贵妇的裸体小像。谢天谢地,王尔德只是略示敬意,他用象牙手杖,杖头上覆盖着绿松石,雅致多了。

  他的百合

  王尔德当然是天才,他从小表现出阅读速度方面的才能,半小时内可以精读一本三卷册的小说,还能复述十之八九。在19世纪最受推崇的古典文学方面,他有惊人的好成绩,不仅在都柏林三一学院时是头等生里的第一名,在牛津时代各种花天酒地之余,依然获得罕见的古典文学学位阶段考和学位终考的双一等成绩。可是,需要注意的是,从24岁毕业后定居于伦敦,到1891,那个多部杰作面世的“奇迹之年”,其间有13年的时间里他并无重要作品,成名完全是靠奇装异服、古怪行为和辩才无碍。

  王尔德手执向日葵走过皮卡迪利大街的形象让人一见难忘,他对于百合的钟爱更是远近闻名。牛津时期,他就在宿舍里摆满百合花,用来自中国或塞夫勒的蓝色瓷瓶。22岁单恋爱尔兰游艇主的妻子莉莉·兰特里,更是展开百合攻势,据说当兰特里先生清晨回家时,常会被蜷缩在门阶上的王尔德绊倒,后者正在等待兰特里太太,寄望在她下马车时能看上她一眼。后来兰特里先生破产,莉莉成为名演员并组建了自己的演出公司。1882年他在美国巡回演讲,恰巧莉莉也去美国淘金,王尔德毅然去接船并献上大捧百合花,誓将骑士风范进行到底。他的另一位女神是法国名演员莎拉·伯恩哈特,当莎拉初抵伦敦,王尔德前去迎接,将满怀百合撒在她的脚下,从此二人结为好友,他后来用法文写作《莎乐美》,也是为莎拉量身定做的“诗人的贡礼”。

  他的对头

  王尔德以出口成章的“急智”而知名,但若说“毒舌”,他还拔不得头筹,那份殊荣要留给美国旅欧画家詹姆斯·惠斯勒。惠斯勒比王尔德大20岁,1880年他们比邻而居成为朋友,互呈口才,出语不凡,俏皮尖酸。两人有什么最新妙语,是伦敦社交圈的话题之一,可惜的是,惠斯勒总是占上风——他更自大,更不善良。

  在惠斯勒眼中,王尔德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起码不像他那般有天赋。于是,王尔德喜欢拿自己开心,惠斯勒也一样喜欢拿王尔德开心,有十年的时间,王尔德饱受羞辱。一次宴会上,某个女士说了一句漂亮话,王尔德说:“我真希望那是我说的。”惠斯勒在旁插嘴:“奥斯卡,你会说出这句话的,你会的。”王尔德经常借鉴并润色他人说出的妙语,惠斯勒心知肚明一语挑破,不够厚道。又一次,报纸登出他们二人的对话并大加发挥,王尔德给惠斯勒写信说:“太荒谬了,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除了自己之外什么也没谈。”而惠斯勒回信:“不,不对,奥斯卡,你忘了,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除了我之外什么都没谈。”

  自大的惠斯勒显然对王尔德在美国和欧洲的演讲不满。1885年2月20日晚上10点,他在王子大厅公开抨击王尔德,公众原指望看出好戏,不料王尔德轻描淡写地绕过去了。次年11月,惠斯勒公开发表写给某艺术委员会的信,阻挠王尔德被吸纳:“奥斯卡跟艺术有什么共同点?除了他跟我们共餐,拿走我们碟中的李子,做成了布丁,然后又拿到外省去四处兜售。奥斯卡——这位和蔼可亲的、不靠谱的、贪嘴的奥斯卡——对绘画的了解不超过对衣服是否合身的了解,居然有胆量发表意见——还是别人的。”巴掌直扇到脸上了,王尔德竟然没有当即断交——断交是1890年之后的事。若说“厚道”,王尔德也当得起“圣奥斯卡”。

  他的潦倒

  在生命的最后两年,王尔德贫病交加、众叛亲离,他在巴黎街头经常拉住以往的熟人讨钱,那情形真是潦倒。1899年,一位作家朋友记述说,在圣日耳曼大道上偶遇坐在一家咖啡馆旁的王尔德,当时正下着瓢泼大雨,雨水倾泻在他身上,因为侍者急着要赶走这最后一位顾客,不仅将椅子堆放起来,还把遮雨棚也收了起来。而王尔德没法走人,他点了三四杯饮料,却又付不出钱来。事实上,他经常口袋里没有一个苏。不是罗斯等人不接济,是他破罐破摔,有钱也是浪掷。到了这个地步,也真是唯欠一死。对于一个唯美主义者,真是太不美了。

  波西一直被王尔德粉们视为“红颜祸水”。这位侯爵之子连读了14遍《道林·格雷的画像》,然后经人引介拜见王尔德,时在1892年,王尔德与他很快发展了感情。波西脾气暴躁、骄横自私、挥金如土,很快消耗了王尔德5000英镑的巨款。两人热恋的两年间王尔德不仅抛家弃子,也没写出任何作品。正是因为波西的幼稚和冲动,使王尔德走上状告侯爵诽谤的法庭,进而情势急转直下,终至身败名裂。王尔德服苦役的两年,波西无影无踪,饶是如此,王尔德还是在狱中写下长篇“情书”《自深深处》。出狱后,在夫人与情人之间,王尔德百般辗转还是选择了波西,即便两人的再度复合也只有三个月。旁观者清的为何当事者迷?电影有一个好,请了大帅哥裘德·洛饰演波西,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倾国倾城,任是无情也动人。本来嘛,最刻骨的爱是理智无法解释的,波西所激发出的王尔德的疯癫与不顾一切,是一种对庸常生活的倾覆,也是一种对唯美主义的成全。所谓“声名狼藉的牛津大学圣奥斯卡,诗人暨殉道者”,他的人生是诗,他殉的道是美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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